所以她只能赶紧转移话题。「河豚说,你的眼睛是为了救一对身陷火海的小女孩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似乎看穿了她逃避的目的,他淡淡笑着,简短回答:「对!」
「能治愈吗?」
「很难,伤到视神经了。」
「那……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从他冷静的神态,她实在很难相信他曾经有过一段颓丧的日子。走一步算一步?何明屯曾经对她提起,目前的他正专心致力于词曲的创作,这是他的计划吗?她实在很想进一步探问,但旋即又改变心意。骄傲的叶腾向来保守,他不会承认任何尴尬或夸张任何的事迹,同样的,他也不会空谈将来的远景。
可是,话又说回来,未来是一条漫长的道路,即使她不想再和他有所瓜葛,但站在「曾经」的立场,她无法不替他担忧。
「这些的环境的确不错,你的『绿屋』也确实独树一格,」地环视着周遭。仔细看看「绿屋」,还真是屋如其名的「绿」意盎然,除了门口那道绿门,门后小小的前庭更是由许多的花草铺设而成。室内的感觉则更悠闲随意了些,光洁的木质地板、硕大叶片图案的椅垫,其间还很经意的缀点着许多的木石雕刻,并放任许多如绿之铃、黄金葛等充满生命力的植物,窜生在屋里的每个角落。而一架大钢琴则隐在那座镶着铜蚀刻的藤制屏风后。
掀开钢琴盖,她轻轻按了几个「往日情怀」的音符,稍后停下来看着墨镜底下的阿腾。「听河豚说,这栋屋子是你所救那对小女孩的父母亲为了答谢你,特别空出来让你住的,而你,似乎很安于现状。」连她也不晓得为什么担忧的话一出口,却仿佛多了一层讥诮的意味。
而阿腾或许是个瞎子,却不是个聋子,她的话语绞痛了他的心。「你还是很像从前那个不识愁滋味的何旖旎,是朵被保护惯了的百合,河豚告诉你的那些关于我入火窟救人的点滴,也许只配成为你的床边故事,但那却是我不得不安于现状的原因。」
他的讽刺令她心中不禁升起怒火。她或许惯常被人呵护,但她也有属于自己的苦处。「我们又能要求彼此什么?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不长进的人,所以我们永远只能在现实和梦想之间摆荡。」她说的是气话,但又不晓得为了什么,泪水竟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是不是为了那曾经有过、却圆不了的旧梦?她真的不敢再想下去,只能猛吸口气,咽回泪水。
阿腾缄默着。良久才说:「不能要求什么的是我,不长进的也是我,这几年,你很努力,也做得很好,纵然我看不见,可河豚已经向我描述了关于你的一切,而即使我再怎么不甘心将你拱手让给那位陶先生,即使我的嘴巴再坏、再毒,我的心里依旧充满了我说不出口的祝福。真的……祝你幸福。」
原以为他再说出口的话除了讥诮还是讥诮,但他认命的语调;再度令她无可压抑心里的痛。
同样的,她轻轻吐出一句。「也祝你幸福。」
这时拄着拐杖,阿腾来到钢琴前坐下,手指极熟练的按下琴键。这次他弹的依旧是「往日情怀」。
何旖旎不觉心痛的想着:也许,给予彼此祝福,将是他们这次再见的最大价值。
夜已深沉,屋外下起一场滂沱大雨,静坐在黑暗客厅里的阿腾,熟练的点燃一根香烟,放任一小簇微弱火焰的光影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才弹回打火机的盖子。
分离的这将近十年——两个人从年轻青涩到成熟——他不是没有努力过,想挽回她的心曾是那么坚定,这也正是许多年前他会到她父亲的肉圆摊子大闹,并在当时甩她两巴掌的原因,他愚蠢的想引起她的注意,甚至笨到想用暴力屈服她。他一直不愿接受她和他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并拼着命脱离帮派想重新做人,可惜她全不领情,这几年她绝决的不接听他的电话,退回所有他写的信,使得他再次自暴自弃,决心放弃自己。直到他因那场大火失去了双眼,他才终于愿意向自己承认——他和她再也不可能成为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真的爱她,刻骨铭心的爱着。在她断然离去的几年,在感情上他也曾经糜烂过,起先他安慰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但后来才晓得他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何旖旎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令他越想忘,就越不能忘。尤其他强迫她去堕胎那天,她从手术台上下来时那虚弱灰败的脸色,令他每每回想起,就恨不得痛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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