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逮着窥视行径,他不慌不忙,甚至不做太多的掩饰,指尖轻敲桌面,朝病历瞥上一眼,墨色字体端正地印着「季向晚」三字。
「最近睡得好吗?」
缺乏情绪的脸庞,如今浮起略略的苦恼,细眉儿轻蹙起。「很乱——下,我是说,非常不好。」
「怎么个不好?可以试着形容看看吗?」
「有人在说话,好像在耳边,又好像是从脑海深处浮出来的,我很烦躁,没有办法睡。」试着形容出心里的感觉,却发现那很抽象,想表达却太艰难。
他点头。「记得那些话都说了什么吗?」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爱你,晚晚;除了你,这辈子不会再有别人……一个男人的声音,类似甜言蜜语的承诺。昨天晚上,还听到他说:『晚晚,我好饿,想吃你做的柠檬派。』可是,我会吗?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做过柠檬派。」
杨品璿专注倾听,半响——「那么,不妨试着做做看,也许你真的会。」
「可以吗?」她不确定。
「可以的,下次你再听到什么,试着去感受它、尝试它说的那些事情,说不定它是埋藏在你深沈意识里的东西,也或者,它的存在有某种特殊的涵义,面对它、解开它,才是治本的方法,如果你只是一味地闪躲与害怕,那你永远解不开这个结。」
「我只是……很担心,万一它下次叫我杀人放火,怎么办?我怕,真的会去做违法的事……」停了下,抬眼看他。「我是不是精神错乱了?」
更早之前,她甚至以为自己「疯了」。
「季小姐,你没疯,也没有精神错乱,你分得出现实或幻境,不是吗?那就表示,你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不用太过担心。」
她低着头,好半天不说话。
「你一定不懂那种感觉,我记得人生中每个重要的片段,国小、国中、高中、大学的毕业典礼、每一次上台领的奖项,父亲病逝的椎心之痛……但是,最近十年的记忆,总有片片段段的残缺,连接不起来,就好像——一幅上万块的拼图,在不同的角落,坑坑洞洞遗失了好几片,看不清全貌。那种空洞的感觉,有时一个人在深夜里,会害怕得惊醒过来,然后,有一瞬间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那些拼图没有遗失,它透过声音、透过梦境,告诉你它在哪里,等你拼凑回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遗失那些拼图,但是等你一块块地找回它后,就不再需要我了。」他安抚她,这是过渡时期。
「是吗?可是,我已经一个礼拜睡不好。」她这次的气色,比以往几次都要苍白。
杨品璿凝视她片刻。「我开些药给你,如果情况没改善,下礼拜再过来。」
说话的同时,笔下迅速滑动,加注几行字。
「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无声地摇头。
「梦呢?最近还有再作梦吗?」
她摇头。
「好。下次你再听到什么或梦到什么,记住它,下回来时告诉我,有没有问题?」
「没有。」能说的,也只有他了,她不敢将这些事告诉任何人,朋友总以怪异的眼神看她,他们不懂;而母亲,看着她的眼神太伤心怜悯,当她是受了太大的打击,可问题是,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受了什么打击。
她只能求助于心理谘询师。
这段时日,若不是藉由这样的方式抒发,她恐怕早就疯了。
杨品璿点头,合上病历表,按铃,护士推门而入,他将病历递出。「带季小姐去取药,顺便预约下次回诊时间。」
「好的。季小姐,请跟我来。」护士对她不陌生了。科技在进步,现代人的竞争多、压力大,相对文明病也少不了,使得心理谘询的行业也成时代主流,这家私人心理谘询诊所从开业到现在,还不曾担心过「客源」的问题,只是,她想不通这空谷幽兰一般清灵秀静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压力,需要近一年的心理谘询?
她只知道,她叫季向晚,每次预约,杨医师会交代以这位季小姐为主,其余都可以暂缓;还知道,每次她来,待在谘询室内的时间总是超过一般病患的双倍,有时甚至整个下午挪空了等她。
季向晚起身跟在护士身后,走出这道门前,步伐迟疑了几秒——
「晚上,我会试着做柠檬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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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流理台上的材料,整整半个小时,她没有任何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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