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岩到床边看看他,男孩那清秀但带了几块淤青的脸蛋上双眼紧闭,摆明不想承认还没睡着。
不是不了解少年的心思,他看一眼垃圾桶里的空便当盒,确定男孩今晚吃过饭了,便转身出门,并且很善解人意的没有关上电灯。
出房门后,他继续摸黑走回自己的卧室。
小又,他所接触的孩子类型中最普遍的一种,一个跷家逃学的国中生。
因工作之便,这两三年来他不知道收留了多少个这样的「过客」,有的借居几日,有的几星期,小又还好,今天只是他住在这里的第三夜。
小又的问题,传代协力其实帮不上忙。因为家庭暴力而跷家,想要在外头独立,但是终究才十三岁的孩子,工作并不合法;再说小又虽然逃学了十多天,但也还不至于中辍学业。
唯一能做的是安排小又接受辅导,一方面也要处理他的家庭问题。目前他已经跟几个主要的机构联系上,明天一早要处理的公事,主要就是小又的事情。
摸黑进房,伍岩拿了换洗衣物很快的洗好澡,然后喝两杯开水补充水分,才在房里的小书桌前点亮桌灯。
整理一天的流程是他多年的习惯。
灯下他从抽屉里取出日记本,用那长着硬茧又伤痕累累的手指,捏住小小的一杆原子笔,简单地将行程记录下来,顺道写了一点心得。
写到最后,他想起今晚偷他笔记本的怪盗。
伍岩侧脸看向他放在桌上的百元钞票,但也仅是盯了一会儿,他继续动笔写下最后的几行字。
奇怪的是,那个女孩疏离的姿态萦绕在他脑中,许久不散。伍岩搁下笔,收拾起日记本,一道将他对她残留的印象全部留在日记本里。
大概是一点左右,他熄灯上床,一沾枕就睡着了。
夜里的休息,对他来说通常不代表今天的结束,而是意指明天的开始。
睡到下半夜他就接到了电话。
习以为常的,将电话夹到耳边,伍岩点亮桌灯,很快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我是伍岩。」瞥一眼时间,清晨五点半,睡了四个钟头多,还算不错。
「伍大哥,抱歉这么早打扰你,我是小又的哥哥。」
「不要紧,我知道你六点开始工作。」
事实上,他等这通电话很久了。
这两天进行了几次联系,才发现小又的哥哥阿真对于小又也是寻找无门。后来办公室有人通知他说阿真已经有了回音,他就在猜他何时会打这通电话。
阿真这次来电的目的是希望把弟弟接回家。他的父母正在诉请离婚,或许能够脱离酗酒又有暴力倾向的父亲。
早就有让小又回家的打算,他们很快的约了时间、地点,阿真中午有一个钟头的休息时间,正好让他带小又过去跟他会合。
通话时间不到五分钟,伍岩将重点记下,结束了今日的第一通电话。
九月天的白日仍然早早来临,还不到六点,日头已经冒出,有点年份的百叶窗绽了线而脱落几块塑胶片,挡不住的光线洒进屋内,在他的地板上形成一块一块斑驳的金光。
伍岩索性将百叶窗全部拉起,在窗边深深吞吐一口长气。
深呼吸才结束,他就听见房门口的脚步声,不用猜是谁,几步路走过去拉开薄薄的门板,门外一个清秀的少年显然受到惊吓而呆立。
两人身高悬殊,伍岩低下头,两人视线撞上的时候,少年防备又仓皇的退了几步,转开脸想逃。
「是不是整夜没睡?」他问。
小又僵硬的直了直背脊,一时停住了脚步,不知该进或是该退才好,片刻之后才转头过来瞪他一眼。
「我、我不会回去的。」少年的嗓音稚嫩却坚决,双眼里则是一种为了掩饰恐惧而产生的尖锐目光。
「听好,」伍岩没有任何一句说服他回家的言词,只是淡淡的说:「去睡觉。等一下我会去你房间,希望那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小又不太肯定的望着他。
「正在发育,睡眠很重要。」伍岩方正的下巴往客房方向抬了一下,然后伸手拍向少年的肩膀。
他手掌虽然才轻轻—拍,但小又的脚步因惊恐而虚浮,踉跄了两步才停住脚步。停下后静静的站了一会儿,他再度看向伍岩,这个高大粗犷的男人眼神刚毅而温和,极有耐性的望着他,终于使他眼底的恐惧退去。
先是些微的困惑,继而产生领悟,少年的脸上,在最后统合出一种羞涩的神情与一抹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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