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咏彤胸口一窒,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她被强拉向走廊,穿过成排教室,正要走进校长办公室时,突然鼓足勇气,大胆顶了一句:
“你何不干脆打死我,一了百了?”
“啪啪!”旋风似的两个耳聒子,掴得叶咏彤脸颊热辣辣的胀痛难当。三个前段班的同学都看到了。
叶咏彤最恨在同学面前丢脸,她母亲应该很清楚,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在家里她想怎么整治她都行,但绝不能在学校里毁掉她的自尊。她恨恨的,把泪水咽回肚子里.咽不进去的也小心掩藏在旁人见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波涛汹涌地汇聚成几可泛滥成灾的水塘。
那天,她根本听不下任何一堂课,她把作业簿一页一页撕下来,撕完作业簿换课本,然后,在美术老师发的空白图画纸上写遗书。
苍白的扉页诉说她对人世的不满、生存的无奈,和从小到大满坑满谷的委屈和心酸。
她把画纸折成信封大小,贴上邮票,丢进学校们口的邮筒,泪眼婆娑地往市郊走。
叶咏彤甚至不想再看那个家一眼,听到任何她爸妈的声音。她的脑海里除了忧伤、怨恨还是忧伤、怨恨。她不断对天发誓,对自己保证,这一走便再不回头。
她到文具店买了童军绳、美工刀,到杂货店买了一瓶盐酸,缓缓踱向校园后的河流边,呆坐在吊桥上,考虑用哪一种方式了断生命比较不那么痛苦。
无论天堂或地狱,只要可以不必再见到她父母,她就认为那是个好地方。
陡地,她听见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至身侧止住。
“直接跳下去或许比较省事。”
天幕已低低垂落,叶咏彤猛然回眸,离她不到一公尺的地方,站着一名身量颀长的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闲闲静静的打量她。她没有理会他的“提议”,只坐直身子,认真地思忖下一步该怎么走。
“圣经上说,自杀的人不能上天堂——”他挺烦的,而且没打算立刻离开的意思。
“你是谁?”叶咏彤压低嗓子,以低沉的声音掩饰内心的害怕。
那个人沉吟许久没有答话,虫子的低呜开始催促夜色急浓如墨,晚风也在骤然之间呼呼袭来,直扑她的衣襟裙摆。
“听说你害我弟弟被学校记过?”他飘忽的眼神,一迳盯着前方,好像在对空气讲话似的。
“你弟弟?”叶咏彤转过身子,藉着微弱的路灯,羞涩地打量他。
这男人有二十几岁了吧?了无温度的表情,令他虽然站得极近,却感觉好遥远。灯光幽暗,瞧不清他五官的模样,只觉两道深邃的星芒冷凋地闪烁着。
“嗯,就是黑崎佑,别告诉我你不认识他。”
叶咏彤当然认得黑崎佑,他即是邻校那位又会念书,又长得高大挺拔,有一张忧郁脸庞的男孩。
“记起来了?”他笑着扫了她一眼。“我弟弟的前途被你毁掉一大半,还好意思一走了之,而且用这么愚蠢的方式?”
叶咏彤胀红了脸,泪水再度模糊了视线。他算哪根葱?凭什么站在这里残酷的批评她如此壮烈悲愤的举动?
在逐渐消失的天光中,男人仓卒瞥见她晶莹的泪眼,心弦没来由地一震。
“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然而一旦死了,就回天乏术。”他尽管语调平淡,但绝对出自一片好意。
叶咏彤不是傻瓜,她听得出来。
很讽刺地,一个陌生男人的简单劝慰,忽然使她冰封的心渐次融化.并悄悄地温暖起来。她很感动,也很感慨,她至亲的人恣意踩踏的自尊,却由一名不相干的路人前来关切。唉!
而男人并不了解她内心那许多曲曲折折,也不巴望谁来感激涕零。他只是无意间在桥的那一头发现有个女孩,举止颇不对劲地蹲坐在桥上,他好奇的想看看她要做什么,没想到这个单薄娟秀的女子就是他老弟口中品学兼优,出落得像谪贬人间的仙子叶咏彤。
他已听说了今早学校发生的事,又看她一手握童军绳,一手拿美工刀,身旁还滑稽可笑地摆了一瓶洗厕所用的盐酸,料想她八成是想不开,企图以自戕向大人们提出严正的抗议。
可怜的孩子,除了念书,其他统统不及格,生活常识尤其匮乏得几近贫血。
他以无限同情的口吻问她:
“我不想回家。”她宁可流落街头,也不愿回家听她妈妈连珠炮似地破口大骂,弄个不好,说不定又有一顿竹笋炒肉丝。她受够了!
“难不成你要在这儿待一辈子?”男人考虑了一会儿,才有口无心地提出第二个方案:“到我家去窝一个晚上,等你爸妈气消了,或……你不再那么坚持非自杀不可之后,再回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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