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梅一听再撑不住,进出锥心大恸的哭声。“天呀,这是什么命呀,四十年前我看着宽慧姐断气,现在又看她女儿离世,母女俩都这样无福短命,是我失责没照顾好呀……”
旭萱三姐弟也跟着泣不成声,虽然医生曾说要有心理准备,但一旦发生仍难以接受。过去几天妈妈气色精神变好,竟只是回光返照,才失去爸爸,又没了妈妈,他们已成孤儿了!
“该要擦洗换衣服了,待会身体硬了不好穿。”看护阿姨说。
“妈妈有没有新衣服?”惜梅泪眼问。
“有……这星期才做好一件,白蝶花的……”旭萱胃部突然痉挛,整个穿心痛。妈妈说过几天再换,难道自己早有预感?
医疗小组退出,女眷进入,交代好要克制哭声,梳洗换衣动作轻轻来,别扰了尚有温热的亡者,但眼中泪水哪断得了,只能一滴接着一滴擦呀……
太平间的人来了,白布覆盖亡者,三个孩子拉着担架车一起相送。那是医院最阴暗悲伤的一条路,充满哭泣和凄凉,轮子在地上划出嘎嘎声,是生死之间最后的回音……
“填好这些表格。”太平间管理员说;“你们有葬仪社的资料吗?要不要我介绍一家?有二十四小时服务的喔!”
“我们自己有,不过老板刚回家,马上又叫他来不好意思。”旭萱说。
“他在我们家忙一天了,至少给他睡一觉,等天亮再叫他。”旭晶说。
管理员一脸莫名其妙,这家人讲话怪怪的,尤其面色一个比一个阴惨,有半夜撞到鬼的毛骨悚然感。
签完名,看上面妈妈死亡时间,凌晨十二点五十分,就在爸爸完成七七仪式后的一小时,不早也不晚,接得刚刚好,一点也不浪费时间。
爸爸和妈妈就这样前后走了吗?在这寂寥空荡的深夜,死亡之门前,旭萱忽然想起妈妈离去前犹惦念在心的那首“藤树歌(57)”——
入山看见藤缠树,
出山看见树缠藤,
藤生树死缠到死,
树生藤死死也缠。父母相隔四十九日死亡,属大丧,儿女们一身黑白粗衣,袖子上别两朵白绒线花,因为阴气太重,一年内不能随意造访人家。
葬仪社老板认为其中太多诡异不解处,连他也不安,认为属大凶。所谓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理,建议在敏贞棺木里放一只鹅陪葬以欺瞒死神双眼,免得招出第三条人命。
旭萱不信情深义重的爸妈会带来任何凶煞,但家族内不少长辈年岁已大,不得不忌讳,而妈妈泉下一定不愿他们杀生,最后改以惟妙惟肖的木鹅代替。
从此,关于绍远和敏贞一生的种种,慢慢在亲朋好友中成奇谈,比如敏贞之死就有三种说法。
一,喉头气切处装新管子,不太牢固而脱落,纯是一场意外。
二,敏贞自己拔掉维生管子,不愿拖累儿女,愿随丈夫而去,是自绝。
三,绍远七七临去之前,来医院带走爱妻,是生死与共,黄泉仍相伴。
当哀伤慢慢平复,许多日子过去,冯家姐弟敢面对这段失去双亲的回忆时,连贯起前后发生的事,才渐悟出其中隐含的深意。
敏贞缠绵病榻,多次生死交关,绍远如何不舍不弃,大家都亲眼看见的。
但人总有斗不过死神的一天,绍远着慌了,他当然明白凡人终将一死,也不害怕死;只是敏贞一旦进入死境,因病体极虚又元神极弱,黄泉路上若无持助,恐立即坠入最苦万劫而魂灭魄散,他即使随后就到,太虚无限,也将芳踪渺渺难再寻觅。
于是,他选择先走一步,以坚强灵志在彼端等待,为即将灯枯油尽的爱妻前行引路,他深情执着,她魂魄因之不灭,两人在死后继续相伴。
绍远控制了自己的生死吗?没有可说的答案……
而敏贞在丈夫死后,表现也过于冷静,没有哭天喊地悲绍远抛她而去,只是安静等过每个七,等候时辰的到来,等候一个讯息,比如绍远叫她吃面了,仿佛只是夫妻俩的另一个约会,不过这次比较辛苦些,需跨过死亡边境去赴约
旭萱相信此一说法,也相信此念由来已久,自两年前夏天设计基隆那场相亲会开始,爸爸已决定,若妈妈真捱不住时,他也不愿独活,绝不舍她一人无依赴黄泉,所以特别希望辰阳当女婿,令冯家有依托,他们也去得较安心。
甚至在他死的四天前,仍在积极拉拢她和辰阳……旭萱后来才知道,妈妈也如此遵从爸爸的遗愿。
然而,人心百样,故事也有别种说法。有人认为绍远和敏贞之死只是两件单纯的意外,死后万事皆休,不必扯上生死相许共赴黄泉等话语,相隔四十九天只是巧合,一个没有意义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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