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同学,我已经注意你好几次了,你怎么每次都这么晚才进教室听课?不是我爱念你,你知不知道赚钱很辛苦,你这样拿着父母亲用劳力换取的金钱来念书,还不知道要好好用功,真的很不应该。”台上英听课的老师推推眼镜,一脸不悦地瞪视着俞岱吟。
“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改进。”俞岱吟满心歉疚,为自己的迟到。即便她被误会,即便大家都不知道她早已无父无母,她还是认为自己迟到就是不对。
“以后?你以为我的课那么好混啊?我现在考你一题,要是不会答或是答错,那你以后就不用再来上我的课了。”老师又把眼镜推高了一些。“Undernocircumstancestherearepassengersallowedtosmokeintheair-conditionedbus.你把这错误的句子用正确的文法说一次。”
“Undernocircumstancesarepassengersallowedtosmokeintheair-conditionedbus.”俞岱吟无误地把正确的句子念了出来。
“你……很好,这次就放过你。现在给我坐下,好好安静听课。”老师讶异她的反应,而原先带着怒意的眼神,也悄悄地多了份赞赏。
本来打算看好戏,期待带银同学出糗的程雪擎,在看到她的表现后,也不得不认同她的英听能力还真的是很不错。
偏过头盯着她抄写笔记的认真模样,程雪擎猜想,也许带银同学是个认真的学生,只是他没发现罢了。
而这时,像是感受到来自左边的目光的俞岱吟,突然抬起了眼,接着把头转向那道目光的主人。她的眼神,在今天第二度与他的交会。
岱吟困惑地看着他几秒,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把眼神调回自己的笔记本上。
咳……那个……这带银同学该不会是不认得他吧?因为从她刚才的眼神里,他确实是读到了这样的讯息。
她不认得他?带银同学真的不认得他程雪擎哇──天啊,亏他们已经同班一年,她今天早上还把脸贴在他的车窗上,她竟然还用一副“你看什么看,我又不认识你”的疑惑表情回望他!
他还是得说,这位带银同学,真的很笨!台湾人总是这样的,对于一些无法理解,或是无法解决的事,就会寻求神佛的协助、慰藉;之后,被神权左右了,就产生所谓的迷信。这种情况,特别容易发生在上了年纪的婆婆妈妈身上。
母亲尚未丢下他们姐弟之前,每当到了瀚瀚要回医院追踪治疗时,她总是会用一条大毛巾裹住瀚瀚,把他包得密不通风,只差没把口罩和眼罩也用上。即便在炎热的七月天,也是如此。
母亲曾说,生了这样的孩子会让人嘲笑,所以非不得已,她不会把瀚瀚带出去见人,就算出门,也定要用毛巾裹住瀚瀚,好遮掩他身上的瑕疵。因为,她不想成为左右邻居指指点点的对象。
也因此,在母亲弃他们而去之前,瀚瀚不曾真正看过外面的世界,当然也不知道天空是蓝色的、云朵是白色的、太阳是耀眼的、月亮是柔美的、星星是闪耀的、彩虹是艳丽的、树木是绿色的……
母亲离家后,社会局请了一位社工来指导岱吟如何在安全的情况下,带着瀚瀚出门。就算他是个残缺的孩子,也是有存在的意义,也该有看看外面世界、学习与其它人相处的权利。
于是,每日一到傍晚,岱吟会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瀚瀚,出门散步。她习惯带瀚瀚到住家附近的中学操场,再让他撑着助行器练习走路。他走得很慢,也很吃力,但是岱吟不放弃。
当然,街坊邻居第一次见到瀚瀚时,都是带着讶异的表情,而后,开始有了闲言闲语陆续传进岱吟的耳里。
他们说,她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缺德事,所以这辈子才会爸爸死亡、妈妈离家、弟弟又是个这样的孩子。他们说,她和弟弟上一世一定“相欠债”,所以这一世她才要如此辛劳来还清。他们还说,弟弟前世一定是无恶不作的坏人,所以今生才会落得这种下场。他们甚至还对她说,不要管弟弟,因为是他自己前世造的因,所以这世他活该有这样的果。
他们说……他们说……他们说了好多好多,可是岱吟从不去理会。当大家都相信某件错的事情是正确的时候,那么那件错误的事情就会成为真理。
中国人看见乌鸦,都说那是不吉利的征兆,可是在美国和日本,乌鸦可是喜鹊呢。由此可见,那些婆婆妈妈的话,都只是自我想象,没有科学根据,也没有证据。
人该活在当下,所以岱吟努力证明他们说的真理,其实都是错的。她相信瀚瀚会一直进步下去,而且,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和正常人一样,可以大步行走、可以大声说话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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