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训练慢慢接近尾声了,班长们不再凶巴巴的想置我们于死地似的,好像是在怕我们会报复他们一样,最近反而常常告诉我们一些当兵的甘苦经验,要我们别在军中和人结怨。
回想刚到关东桥营区的时候,自己常常像狗一样的被臭来骂去;但现在的我好像不那么讨厌班长、排长和连长了。其实大家本来就无冤无仇的,只不过是被安排来这里扮演不同的角色罢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我们这些阶级最低的新兵得在短短的十周内适应、了解国军部队的生活,或许我们还得感谢关东桥的长官们,这么刻意的营造了最恶劣的环境,好让我们在未来的六百多个军人日子里能越走越顺。
“还不睡?”管人事的班长突然走进来,大家马上都安静下来。
“我在告诉他们下部队后要注意的事。”
“这有什么好讲的,别白目就对了。”
“对了。选兵的结果出来没?”
“出来啦!你这班……”这管人事的班长轮着一个看过一个,“……你是炮兵学校!”
突然被点到的那个人兴奋不已的叫,但马上就被一旁的人给制止住。
此时的我只敢慢慢呼出残存在肺里的所有空气,怕微弱的吸气声会干扰到班长的思绪,尤其是当班长的视线停在我身上时,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还有你,要去卫勤学校!”
看班长指着我说,我乐得深深吸一口气,吸到整个背部直了还不想吐气,心里疯狂的欢呼……
‘终于确定被选上了,太赞了!’
班长继续把剩余的人看完……
“……你这班应该就只有这两个!”
其他没有被指到的人顿时就失落起来,惶恐的眼神也随之浮现……
***
隔天。我趁下午打扫时间,偷偷跑到隔壁隔壁连去打公共电话回家报喜……
“喂!”
“是我!”
“明信……你知道了……”姐姐的声音不太对劲,有些顿挫不连贯。
“怎么了?我知道什么了?”
“你们班长还没跟你说吗?我刚刚……有打电话去你连上……阿嬷走了……”
“嗄……”我原本在云端的心情霎时重重的跌落到谷底,没理会还在说话的电话那头,天真的以为,只要赶快挂掉电话就可以让事情不发生。
可是我根本也快不起来,所有行动都开始迟缓大脑下达的指令,慢慢挂上还有声音的电话,然后无神的慢慢走回连上,站在我负责打扫的楼梯上,拿着扫把,眼神空洞,没有动作……
这时平常最爱找我麻烦的那个班长经过,在我面前晃了两下,没有像平常一样见我就凶我,反而温和地问……
“你怎么了?”班长见我没有反应,轻轻地摇我的肩,“……喂!喂!你怎么了?”
这时我回过神来,发现这鬼见愁班长在我面前时,也没想逃或是敷衍的念头,只是呆呆看着他。
班长见我有点反应后跟着就猜……
“你……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没关系,你跟我说,我帮你去……”
突然间,班长反常的关怀言语触动到我的脆弱神经,泪水失控的狂泄出来。班长一时慌了手脚,一边在掏不出卫生纸,一边在笨拙的安慰我……
“你……你不要哭,我帮你,是谁,你告诉我是谁……是不是……”不管班长怎么猜,也只能得到我抽咽的回应。
我们僵持了几分钟,我胸前的衣服慢慢的湿成了一片,而班长也渐渐的说不出话来安慰我,只剩手还在我的背上安抚……
“原来你在这里。”连长匆匆地跑下楼梯看见我。
“报告连长,他……”
“我知道,你先把他带到我房里,我去帮他送假单……”
坐在开往台北的台汽公车上,护送我回家的小个子班长不敢和我同坐,因为我不断的呆流眼泪着实吓人,我想任谁看了也不敢靠近半步。
窗外一盏盏路灯依序闪过我模糊的视线,让我想到自己五岁开始就和奶奶生活在单纯的两人世界里,没有爸爸、妈妈和兄弟姊妹。在我幼小的启蒙认知里,我的家人就是我的奶奶,对于爸妈的印象只是偶尔来家里拜访。而我老是躲在奶奶身后看他们的陌生人而已。
等我知道家庭的基本结构时,我已经失去了和他们建立感情基础的年纪了;尽管我后来多么努力地去经营,却还是受到时间的阻隔而没法热络。最后,我的生活里还是只有奶奶一个人。记得那年父亲过世时,我挤不出半滴眼泪也不觉得有罪恶感,还以理性十足的十八岁少年来解释自己的行为;但现在,我的理性说已经不攻自破了,因为我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脑海里奶奶陪了我近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一幕幕随着路灯模糊的划过我的心。回到家门口,门里传出的诵经声和哭声忽大忽小的交错……“我就不跟你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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