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蔚南倚在后门边,对着一株年老的白千层树发呆。
「我很过分吗?」他问老树。就像过去每一个寂寞时分,无人商量,总是对着老树说话。「唉,你也觉得我太过分?」抚了抚粉白色树皮,惹她生气,他心焦如焚,忽然想起郑宇宙常抱怨的——
「农场经营得越来越好,你的个性却越来越差。」
郑宇宙从不管事,只负责来玩。郑宇宙有总裁爸爸撑腰,每天大可游手好闲,到处把妹,风花雪月。不像他,跟老父失和,又离婚带着幼子,好不容易将农场经营好,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好怕失败。压力如影随形,直到美里闯入他的生活……
「但我不能喜欢她,对吧?」宫蔚南忧愁地问老树,老树无言,只是沙沙地晃荡着枝椅。
「她不值得我信赖。」但是……怎么心房失守?骂她几句,心里竟这么难受。他知道美里没恶意,他知道美里一定觉得他蛮横无理,小题大作,但阿威是他的命啊……发脾气后,他心里不平静,又拉不下脸道歉。
宫蔚南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有机蔬果,做了三明治。想了想,又煮了咖啡,放在餐盘,拿到屋外。
他猜他们被骂了心情一定很差,想藉亲手做的食物,代替说不出口的歉意。可是,他们哪有心情差?不,他们早把他忘得老远。
一走出屋外,就看美里和阿威,双肘搁桌面,身俯在桌上,两人叽叽喳喳讨论,不知忙看什么,看得好专注。
宫蔚南好奇了,也凑过去看——
原来他们正要画画。桌上十几支色铅笔,一个简易的削铅笔器,一张空白纸,上面落着削下的色铅笔屑。一圈圈,齿状色轮,有红有蓝有紫有黄色,他们就是在贪看这些削下的笔屑,还认真讨论……
「真的很漂亮。」美里赞叹,捻起一圈蓝的,在夕光中看。
「我以前都没注意,被妳说了才发现漂亮喔,我觉得粉红色很炫!」小指头,戳着粉红圈圈。「这个让我想到妳的爆炸头。」
「噗……」美里哈哈笑。「真有够丑喔,那时候阿姨一定中邪了,被鬼打到,才会想不开,把自己搞得像粉红色贵宾狗……」
「可是我觉得贵宾狗很可爱,我喜欢阿姨烫爆炸头,比这个发型还喜欢噢。」
「阿姨再也不要烫那种头了。」丢脸。
「可是,那时候我看到阿姨顶着粉红色爆炸头,飘飘飘在风中飘,我看了好高兴,我每次一想到阿姨那个头,我就好开心好开心。妳再去烫好不好?」
「不要,妳把阿姨当玩具啦,哼!」
不知宫蔚南站在后头,他们开心胡扯。宫蔚南听着这些白痴对话,直想笑。他看美里伸出食指,抚弄一圈笔屑,嗓音暖暖地说——
「阿威,你看,木纹搭配绿色色铅,边缘啮齿状,是不是好艺术?好美?」
「紫的也很漂亮嗅!」
「黄的不错,我喜欢黄的。」
宫蔚南微笑,听他们一来一往,认真讨论笔屑。费美里赞叹笔屑的口气,仿佛那些笔屑是艺术品。
风拂来,一片绿叶,飘坠桌面。
「啊。」美里发现桌面落着一道暗影,这人影是?她回身,呆住,大叫:「你偷听我们讲话!」大坏人!
「爸?」阿威哈哈笑。
「我觉得……」宫蔚南拾起一圈黑色笔屑。「这个才漂亮。」
「黑的最丑。」美里不屑道,余怒未消。
「要不要吃三明治?」宫蔚南坐下,打开餐盒。
美里瞪他,怨他破坏跟小阿威的约会时光。
「哇,好棒喔,我最爱吃爸爸做的三明治,是什么三明治啊?」阿威不记仇,忘了爸爸才骂哭他呢!「哇蛋沙拉三明治,我喜欢。还有蔬菜沙拉,好健康喔,啊那是什么?」阿威看爸爸将一只保温杯放到美里面前。
「唔。」清清喉咙,他神情尴尬地努努嘴。
唔什么唔?美里瞪回去。哼,她打开杯盖,烟气飘出,浓浓的肉桂香窜入鼻间。啊,是最爱喝的,加很多肉桂粉的卡布其诺,她笑了。拿肉桂来说情?这男人连道歉都说不出口,悲哀喔。可是,她很不争气地,立刻就原谅他了。三人,又一团和气地吃吃喝喝起来。
美里叉住一片紫高丽菜,在光中检视。「紫高丽有长毛欸……」光影中,紫高丽,白梗心,边缘一圈,柔美的纤纤毫毛。
她惊奇地嚷:「我在台北吃过很多次,从没发现它有毛。」唯有在这闲散地,才会注意到这种细微处的美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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