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到了没有?”计程车司机叫醒了我,每隔一小段路就问,不停地说早知道这么乡下他根本不会来。
到的时候,整座“山村小筑”社区一片漆黑,草坪上漂浮着浓重的雾气,日光下看起来非常美的“白石居”,现在倒像鬼屋。
我付车钱时,把始终没有离过手边的坛子放在草地上,计程车司机问:先生,这坛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当我告诉他那是我妻子的骨灰时,他立刻跳上车把车子开走。
我掏出钥匙打开草坪的铁栅,再将行李一件件搬进屋。
屋里有灯后好多了,完全显现出维多利亚式建筑的华丽,楼梯上枝状的水晶吊灯更是气派,安兰一直希望能有一幢带花园的房子,她若还活着一定对一切满意。
我把骨灰坛放进橱里,任由箱子扔在地上,爬上楼,精疲力竭地才一靠上枕头就立刻睡熟。
第二天很早我就醒过来。新鲜的空气令人身心大振,近10年来,我不曾振奋过,安兰曾说纽约只适合疯子居住,也许她有先见之明,只可惜我了解得太晚。
但纽约和安兰都是过去式了,未来的一切都要从今天开始。从这10年来未呼吸过的新鲜空气开始。
我跳下床,伸了个懒腰,靠在二楼卧室的观景大窗口欣赏屋后的湖,居然见到了一幕奇景——有一名肤白赛雪的少女裸身在碧绿的湖中游泳。、
我想这一定是时差的关系,长途飞行足以令心力交瘁的中年男子头晕眼花,我揉揉眼睛,在那儿游泳的仍是少女而非水怪。她像装了条鱼尾巴似地怡然自得,晨曦洒在她不断溅起的水花上,也宛若点点金鳞。
她不时冒出头来,长发如水草般四处漂开。
我又看了一会儿,才猛然憬悟到这种偷窥的行为实在不雅,尽管湖就在我家后院。社区管理委员会曾函告我湖边要设栅,免得任何
人都可以从柳树下轻易地溜进来。我没有采取这种煞
风景的建议,现在果然惹出麻烦。
我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打哪儿冒出来,也许她无意
间路过,看到了清晨的湖水情不自禁宽衣解带,不晓得
会有人突然出现在窗子后面占她的便宜。
下楼后,那条小美人鱼仍在水里嬉游,我用力拉开
客厅的落地窗,希望她能适时地避开。
她这才警觉地游到了湖心的沙洲,攀附着竹丛上
岸,之后茂密的金丝竹枝叶完全隐匿了她的活动。
我煮好咖啡时,美人鱼已经离去,恰恰在柳荫下飘
过一瞥白色的背影,非常逗人追思。
我把咖啡壶放在树林里的石桌上,四周有鸟语,优
雅的花串从梧桐树落下,坠在早餐碟里,完全如我原先
的期望。
我26岁那年出的国,梦想着成为大画家;在外头飘
荡了这许多年,只觉得身心俱疲,当初的雄心壮志被磨
蚀殆尽,年轻的梦消失了,再也没有什么不甘心,此时
只非常地渴望安静。
3个月前安兰在意外中过世,我曾万念俱灰,朋友
们都劝我不要独守空屋最好换个环境,安兰的母亲还特
地把我接回来,要我住在她的中央委员宿舍里,我住了
两天实在受不了与她泪眼相看,搬到饭店去,仲介公司
也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天天派人来带我去看房子。
带我看白石居的是一个中年女经纪,态度非常温和,
一点也不像原先几个那样积极,她开了一个多钟头车才
来到这小镇,我第一眼看见这个占地两百坪的别墅就知
道这是我的家,更何况价格出乎意料的便宜。
这样美的环境,这样克己的价格,我当然有疑问。
女经纪说,这幢房子落成已有17年,主人一直没做过
任何处理,最近老主人去世,落在继承人手里,兄弟几
个都不愿搬到僻静的乡下来住。
“房子从未住过人。”女经纪强调。
我不在乎房子有谁住过,只在乎屋子竟附带小湖,
幽幽的湖水四面八方涌过来,温柔地拥抱住房子,湖边
柳叶飘荡,后面是座小山,起伏得极有韵致,杂木错落
生长着,清幽的山景隔绝了天外的世界,是记忆里早期
的台湾风景。
我看过的台北近郊,可以盖房子的地方早已寸草
不生。
“我带别的客户来过,他们说这里太阴气。”女经纪
没有巴望我会买,反而特别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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