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从神游中回到现实时,只觉得膀臂酸麻,肚子饿得发慌,放下画笔,这才发现碧随还在画室里。
这点令我很惊讶,在我面前,她很少老老实实地超过两分钟,今天一反常态倒让人担心,我走过去,她正对着玻璃的反光画她自己。
我意外的不仅是她能这般安静,她的作品技巧也十分成熟。也许她以前学过画?顿时,我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但那感觉又立刻被赞赏所冲淡了。她有才气,这点,从在她作品中流动着的心象美感与质的深度表现出来。
她对作品的着墨很淡,颜料也一再稀释,线条倒有点像梵谷早期的炭画,也同样的有种不安的生命力。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领悟到,画中人那略带神经质的气韵,根本画的就是月随。
她知道我站在一边,也不理我,只着意经营着画布,仿佛真画出兴趣来。
乖孩子!我高兴地想,以后她再讨厌,我只要发她一张画布,她就能安静下来,这门生意可以做。
沈嫂把丰盛的中饭开出来,我据桌大嚼一番,也不见碧随出来,沈嫂进去看,出来很失望地告诉我:“桂小姐走了。”
她失望是因为她做了两人份的食物,而桂碧随竟然不赏光。她们俩的交情不差,碧随成天疯疯颤颤,倒对沈嫂挺好,借给她一部录影机,还常常到镇上捎些港剧录影带给她看,人心算是买足了。
回到画室,碧随的画立在角落的画架上,白色与淡淡的紫色都是她后来加上去的,更使得原先不安的气质竟增添了些许的苍凉,有如生命的阴影。
很难想象得出碧随那样神采飞扬的人会画出这样有深度的作品。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内心世界,我该告诉她,依她的资质,改学绘画比跳现代舞要有意思得多。
但,她真的是不知道吗?
她是那样的一个鬼灵精!跟钻石一样是个多面体,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会折射出不同的光芒。
我如果聪明的话,应该少管闲事的好,但,我真的能漠视她的才气吗?我不肯告诉碧随真话,却自有人乐意告诉她。
这天画廊的老板小纪一大早便亲自光临。人人唤他小纪,其实他早老大不小;是我大学的同学,当完兵后,好一阵子没听到他的消息,前两年我们才在美国碰到,他已经丢弃画笔,改行做贸易,做得呼风唤雨,连长岛都买了大房子;台北的画廊只是他的娱乐,但也同样经营得有声有色。我答应由他展出,是因为他懂得我的作品,他是少数分辨得出艺术与垃圾只有一线之差的商人,而且他绝不会为了生意抬举垃圾。
“这是谁画的?”他参观过我的作品后,拿起角落中的那张画看,碧随那天来过之后,就不再出现,像完全忘了这档子事。
“一个小孩子。”
“你的学生?”小纪问。
“不是,一个邻居小妹妹!”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正在屋里谈话,一条白色的身影在小湖的竹丛里出现,悄没声地泅入水底,我们站在大玻璃门边,正好看得一清二楚。
“她?”小纪惊讶地指着那条美人鱼。
“不是,是她姊姊,她们俩是双胞胎。”
“绝色。”小纪只说了两个字,不知是指人,还是指画。
我没有应声,碧随前些日子为了当明星,已经把电视台整得七荤八素,我不想再陷害自己的好朋友。
“老戴——”小纪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立刻截断他的话头:“你阁下有什么打算别告诉我,所有的事一概与我无关。”
“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悦:“此人是块瑰宝,值得好好栽培,你叫她来给我看看,可能的话,我希望和她签约。”
他在痴人说梦,完全不了解桂碧随的厉害。
“我说过,这事别找我。”我连连摇手。还是碧随所钟意的那个现代舞团聪明,根本不用她作主角,她永远得不到那个位置,自然也永远变不出花样来,否则她只要在开幕前轻轻松松说一句:我不演了,就会立刻有人为她上吊自杀。
小纪骂人:“老戴,你以前只是有点孤僻,现在简直是不近人情。我不找你也行,告诉我,要找这个女孩得先去找谁!”
他爱找谁就去找谁。
我不告诉他,他却有神通,不料仍然没有得手,过来骂山门:“老戴,你好不够意思。”
我问他受了什么委屈,他居然说:“你那个学生说,没有老师同意,千万别乱答应什么,免得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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