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伴蔷薇(32)

2025-03-04 评论


行列中有人批评风水欠佳,因前远方盆地里有两支大烟囱,镇日喷着浓烟。

嘉露不需要风水,她没有子嗣,她一直只是一个人。

缓缓起伏的坡地上,用黑色的花岗石修砌出一个方块,那便是我妹妹最后的安息所。

此刻,她不再唱歌、跳舞,她睡在这里。

我真不忍心让她孤单留下。

她怕黑。

晚上是最后的仪式。

依照本地习俗,我们得烧纸房子、纸车子、金童玉女,甚至全套电器给她。

孙国玺从台南请来了最好的纸扎工人,忙了一礼拜,扎出全套的金山银山。

放置在空地上时,蔚为壮观。

聂小倩死后成为女鬼,嘉露不会,她仍是公主。

午夜,我们齐集到淡水河边的水门去,工人把纸扎排好后,开始点火。

火烧了起来,起初只有一点,但迅速地漫延成一片火海,把四周的黑暗都吞噬了,那奇特的火光,像晚霞般的灿烂。

孙家其他的人和我们手儿紧紧相牵,围成一个大圆圈,团团护住金山银山。

这是家人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保护她,不让徘徊的孤魂野鬼夺取她的财产。

我们牵着手,望着火。

火熊熊地烧,在声势最旺的时候,又熊熊地走向寂灭。

火堆外,围满了旁观的人。

空气是那般的静默。依稀,我听见了风声,像哭泣一般的风声。

回旋不去。

“嘉露!嘉露!”

我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

我听见了夹杂在风里的叹息声,像在问——她为什么只来了这么短暂?短暂到还不知人生是怎么回事嘉露的事办完了,我才想到陈诚。

他是个好男人,但是命不好,他失去了巫美花。

我回去时,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生气全无,那模样倒像是在生病。

巫美花曾托付我以重任,我却没有尽责。

我靠近他时,才发现地毯上全是空瓶,空气中还弥漫着酒精的气息,他也不似前些日子初见的那般洁净,已经开始邋遢了。

他睁开眼,看见是我又闭上眼。他瘦得很厉害,可能很久没吃东西了。

我心里一酸,如果我能为他做什么,我愿意去做。

我以前未帮嘉露做的,非常后悔。

“陈先生,你还好吗?”我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他的唇边出现一丝苦笑。

“我做点东西给你吃。”

他摇摇头。

失恋的人我不是没看过,但他如此消沉未免太过分了。孙国玺断了后代,还是能相当地维持尊严;他这样,白白让人看不起。

我叹口气。也许,不该我的事,何必去管。

“越小姐——”我预备走开时,身后传来他的声音。“谢谢你。”

听他那么有气无力,我浑身不舒服。

“陈诚。”我一时气不打从一处来,“你这样消极颓唐,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没出声。

我回过头来,居然看见他的眼泪。

一个30岁的大男人做小女儿态。我厌恶地一摔手。

换做任何人,我都能走得开,包括孙国玺。嘉露走后,我连话都没和他多说一句。

但陈诚不同。

他——真的没有别人了。

我叹口气,只好回转身。

“陈先生,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我失去了美花,”他毫不惭愧地呜咽。

“她什么时候是你的?”我反问。

“以前。”他完全听不懂我的意思,回答有如白痴。

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高贵得很,怎么,失恋一次使吓呆了?

“以前她也不是你的。”我不屑地说。

他傻傻地看着我。

“以前她姓巫名美花,并不是你陈某人的手或脚,或寄生的某一部分,现在也是。”

陈诚还是那样呆呆的。看样子,强势国要彼此攻击,或是消灭第三世界的人类,用不着发明什么生化武器、核子弹头,只要多方研究失恋的方法便可遂愿。‘“听我说——”我把声音放柔和了,靠近他。真是不得了,他身上有股馊水的味道,但那也竟包涵着亲切感,那味道是童年陋巷记忆的一部分。

“人的一生很短,可以拥有的不多,可以失去的更少,换句话说,你不曾拥有过巫美花,也不曾失去她。”

我以为自己是老子第二,但不料陈氏的金口竟出乎意外。

“你妹妹死时你不哭吗?难道你也从不曾拥有过她,也不曾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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