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讽刺,没有子嗣。
但我不必让世人知道我的苦痛。
当然,一切出于自愿。
并没有人强迫我,包括韦杰恩。他的到来与离去都应该有他充分的自由,没有人阻挡他。
而现在,我也该有我的自由。韦杰恩卑鄙的理由阻挡不了我。
很意外地,母亲在家。其实我不该意外,自嘉露出事后,她不再出去流连,和孙国玺也愈来愈像夫妻。
孙国玺也在。家是他的伤心地,他却还是回来,也许,青梅竹马的妻子有助于他的重整。不知道他那个小女友倪莲莲怎么样了?看情形已是过去式。像孙国玺这样身分的人,贪一时新鲜是偶然,倒不见得会有什么结果。
我们照旧吃晚饭,坐以前的桌子、椅子,连晚餐的菜式都无不同。
我发现孙国玺是个念旧的人。
所以他对母亲这样好,对我爱屋及乌。
我不该想起嘉露,但我禁不住要想。她如果在,多好!
饭后,母亲说:“你回来得正好,你父亲有话对你说。”
她永远忘记孙国玺不过是我的继父,生父另有其人。
我以为孙国玺简单训话两句就完毕,不料,他要我到书房坐。
拿出来的是一份遗嘱,母亲做见证人。
“如果我有什么不幸,你母亲是第一顺位,你能够获得剩下的三分之一。如果我们都离去,你是最优先。”
孙国玺只用了几个字,便让我知道我发财了。
我坐在那儿发呆。
发财和发呆,都不能解决我的困难。
“我只有一个条件,”孙国玺继续说,“你要认祖归宗,放弃姓越。”
我这年纪当养女嫌太晚了。
我平心静气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我姓越很好。”
“你爸爸的意思是他要认领你。”母亲怕我不懂,急急告诉我。
如果他要认领小孩,孤儿院里有极多很可爱的,何必找我麻烦?
“你对做我的女儿有反感?”孙国玺不高兴了。
这怪不得他,因为我不识好歹。
“我觉得您教养我、栽培我这些年,已经是报答不完的恩情,不敢再有奢求。”
“做我女儿有什么不好?”他问。
“因为我不是。”我老老实实地说。
“你是!”他走到我面前,慈爱地拍拍我。“你本来就是,只不过这些年——实在太委屈你了。”
我呆呆地看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母亲发出了啜泣声。
她在哭,很伤心地哭。
“越红,你是他的女儿。”
我不懂,真的不懂。
“很多年以前——”孙国玺的表情很奇怪,话也讲得很艰难,但他没有背过脸,仍直视着我。他有足够的成功者的条件,从不逃避什么。
“我和你母亲——”他又顿了顿,“我们有了你,但是我没办法跟你母亲——”
够了,这几句天崩地裂的话已是够打得我头发昏,身子发颤。
“我不是!”我想抗拒,虽然我在孙国玺面前,不过是一只卑微的小蚂蚁。
“我知道,现在突然告诉你,你心里没有准备,很难接受。”
“不是接受,我根本无法相信,我做了越明将近30年的女儿,怎么突然变成姓孙?”
“是我们对不起你。”母亲仍在啼哭,“当初实在为难。”
我平常就觉得缺乏智慧,现在更是乱糟糟,一脑袋的草。
“你是我的女儿,就是拒绝也没有用。”孙国玺说。
“以前不敢告诉你,是为了嘉露,她已经没有母亲了,不能再惹她生气……”母亲竭力在解释,却说得支离破碎,愈描愈黑。
“不要再说了。”孙国玺充分表现出男性的威严,“不是为了嘉露,越红,相信我们,你是我们的女儿。”
我一步步地退走。
这个家,以后也许不会再来。
我难过得甚至没法子说再见。
回到陈诚那儿,我倒在床上,半天才发现自己在哭。
我不是没有眼泪,只是没到流的时候,现在才开始一点一点地崩溃。
原来,我跟堕落的越明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孙国玺的女儿,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越红!越红!”陈诚来敲我的房间,“你还好吧?”
我们同住一屋檐下,相濡以沫。
他这般关心我,我应该高兴,但我的反应却全走样,所有的尖酸幽默一概被抛到九霄云外。套句安海伦的话:我良心发现,所以呜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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