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她忐忑不定的心情里驶进了高雄。
以洁在家门口下了车,掏出钥匙来开了大门。深广的院子在她眼前展开,石板小径旁几盏及膝的矮灯正发出柔黄的光晕。还没走到客厅入口,何妈那胖墩墩的身形已经迎了上来。
“小洁呀,我就说是你回来了嘛!”她喊:“老远的就听见车声了,守谦还不相信呢,说你的动作绝对没有那么快!快进来,坐了那么久的车,一定很累了吧?”
“还好。”以洁微笑。何妈这么精神,可见伯伯的病不会太严重,这可教她放心得多了:“伯伯怎么样了?”
“在楼上躺着。医生说暂时不要紧了,今天下午才放他出院的,”
“什么?”以洁大吃一惊:“今天下午才出院的?这么说,伯伯生病有好一阵子了?怎么不早些通知我?”
“通知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医生。而且送到医院以后,医生说送去得早性命不会有问题,所以,”何妈实事求是地说,一面拉开纱门走进了客厅。以洁急急地跟了进去。
“就算那样也应该早些通知我呀!”她愤愤不平地说:“会送医院的就不会是小病,怎么可以不让我知道呢,这太——”
“我说小洁,你就别生气了。何妈会瞒你,还不是因为心疼你。反正爸近回发病是有惊无险,你就别放在心上了。”陆守谦的声音懒懒地插了进来。以洁这才注意到他,忙朝着他走了过去。
“小哥,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嘛?”她抱怨道:“伯伯的病到底怎么了?”
“肝硬化并发的食道静脉瘤出血。”守谦往楼上瞥了一眼,眉头皱得很深:“在公司里吐了好多血,把大家都吓坏了。”看见以洁脸色一白,他急急地补充:“别担心,现在情况已经控制住了。只是医生说他需要完全的静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的操劳了。”
“那——那就好。”以洁稍稍地放心了一些:“我上楼瞧瞧他去。”她说,一面将手提袋和行李箱都放了下来。何妈立时把头摇得像个波浪鼓。
“不行的,他已经睡了。”
“好啦,何妈,我只偷偷的看一眼,不会吵到他的。”以洁软声软气地说,知道何妈从来没法子拒绝自己的请求。守谦忍不住微微一笑。他也知道父亲一向疼小洁,疼得他有时都要吃味了。
“不许吵醒他。”他警告道:“只许看一眼知道吗?”
这句话还没说完,以洁已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楼去了。在伯伯的卧房前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房门是虚掩的。卧房里点着柔和的小灯。一个女孩子从大床前回过头来,对着以洁投来惊愕的一瞥。微弱的灯光下看不清她究竟有多大年纪,或者是二十出头罢。短发,圆脸,清秀的五官很讨人喜欢。这么样一个陌生人在伯伯房间里作什么呢?怎么方才何妈连提也没提?以洁困惑地瞪着对方,那女孩立时朝着她走了过来。
“你一定就是苏小姐了,对不对?”她压低了声音说,显然是怕吵醒了病人:“我叫乔玉翡,是陆先生的特别护士。”
以洁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伯伯的情况怎么样了?”她用同样低的嗓子问对方,一面却忍不住一直要往大床那儿移去。看见她的伯伯,捷铁企业的主人,陆铁龙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喉间那雪白的绷带衬得地皮肤份外黄褐,心里一酸,差点就掉下泪来。才几个月不见呢,伯伯竟然变得这样苍老,这样憔悴!
“刚刚才给他打过针,现在已经睡沉了。”乔玉翡低低地说:“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静养。另外,因为食道开过刀,他还会有几天不能说话。”
以洁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再看了伯伯一眼,和来时一样无声地走出了屋子。
何妈见她眼圈微红,忙道:“小洁啊,你怎么样,吃过饭没?要不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对了,我炖了一锅人参鸡,先替你热一碗啊。”她一面说话,一面自顾自地走进厨房里忙将起来。
以洁忍不住笑了一笑。老母鸡一样的何妈嗳!经何妈这么一提,她才发现自己是有点饿了。火车上买的那个饭盒,她根本没吃几口。
“小哥要不要也吃点什么?”她问守谦。后者摇了摇头,将一根洋烟衔在嘴里,取出个金质打火机来“啪”一声点上了。
以洁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不管怎么说,这儿是守谦的家,他爱怎么制造污染都只有随他去。更何况——她也不能不承认,在不少女孩子的眼中,守谦抽烟的样子确实是十分潇洒的。或者应该说,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罢。他个头瘦瘦高高的,生得十分英俊,穿着打扮也很讲究。虽然是在自己家里,那暗绿色的亚麻衬衫和卡其布的休闲长裤,以及名师设计的发型,仍然使他看来活像个时装模特儿,而不像一家大企业的总经理——就更别提他看来还比实际年龄小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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