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怜惜起他的处境。沉重的压力想必使他不快吧!她曾看过他的书桌玻璃下压着—张宣纸,上头用毛笔龙飞凤舞的写着“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乘风远去是他真正的向往吗?而高处不胜寒的苍凉可是他的心情写照?
当年苏子被贬放远地,郁郁不得志,他殷切渴望重回庙堂之上,为君分忧,但奸佞小人却使他感叹伤怀。而今这令人闻之丧胆的星月盟领袖殷皓月,却因身处高位而体会出另一股不胜寒的孤寂。
她知道他曾放逐自己流浪地十年,只是不明白,他当初的理想是什么。当年他母亲的丧礼,她赴瑞士养伤而错过见他的机会,但每年殷妈妈的忌日,她陪同老爷上山扫墓,总会看见一束馨香百合,老爷说那是殷妈妈生前最爱的花。
她知道那是他送的,她就是知道。
她从未见过殷皓月,却对他感觉熟悉,起初她以为是凯悦与怀恩在她旁边叨念的关系,现在才发觉并不是。
没几个人知道她爱看书。凯悦就常笑她粗枝大叶,整天只会打架闹事,没半点文人气息。但她却异常留恋殷皓月的大书房,在他还没回来时,她常在那儿打发掉许多寂寞时光。
殷皓月有一本纳兰性德的词集,由书本的注解与翻看痕迹看来,他对纳兰有相当程度的喜爱。
而纳兰正巧是她最钟爱的词人。
一个生于盛清时节的贵族青年,至情至性的脾性注定了他一生的忧伤。他深爱他的妻子,妻子却因难产而亡故;他空有满腹经纶,却只能做一名当时世人以为极为显贵的御前侍卫。他才华洋溢,不辞辛劳的为朋友奔走,却等不及时间来验证他那磊落傲骨,只能以三十一岁之龄,病逝红尘。
是幸或不幸?她难以评论。但她为他心生凄恻,感叹着生命无常,繁华易逝。纳兰在世三十一岁,长年征戍,欢少苦多,心中充满了离乱与感伤。殷皓月就曾在书后写着这么一番话——
人为什么非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呢?生命究竟属于不属于自己?如果不属于自己,那么人生又有何意义?
字里行间的惘然与无奈,曾令她叹息。
她觉得殷皓月就像纳兰。世人眼底的富贵权势,或许提升了他们的地位,却也使得他们失去了自我的主宰,过着他们不想要的人生。
但世人又有几人能尽如己愿呢?能为身边的人做些事,或者使他们感到愉悦,这样的身不由己又有何妨?
“责任”二字是殷皓月臣服的原因,这样的认知,也稍微化解了他的无奈。
她又侧头看他,正巧对上他专注的眼光。
也许是她自私又小心眼吧!当她明白他的温柔只留给她一个人时,不免涌上狂喜与珍惜。
她伸手抚向他紧锁的眉尖,“别恼了!我知道你责怪自己让那么多人受伤,但这并不是你的错。”
殷皓白铁臂一勾,拉她人怀,静静的拥抱着她。
她把头枕在他胸前,舒服的叹了口气。
“这世界每天都有烦人的事,若能自在于天地,无拘无束多好……”她抬头看他,心中注满了柔情,“等你忙完了,我们效法古时侠侣,徜徉五湖四海如何?”
殷皓月抵着她的额,喃喃倾诉。“嗯。只要有你在身旁,就算名利抛尽,落拓天涯又何妨?”
宋夜空出神的望着他,“真的吗?抛尽—切都可以吗?就像柳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殷皓月点了点她的鼻尖,温和的说:“我的小夜空也有回归山林的想法?你不是一向热爱刺激,没半刻安分的人吗?”
宋夜空笑着拉下他的手,他便顺势握住她的。看着自己的手被包在他宽大的手掌里,她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受,感觉被珍惜、被呵护。唉,她怎么会傻到认为他眼中还会有其他人的存在呢?他以他的方式爱着她,诚恳得让她想落泪。
“你对我真好。刚刚那冷冰的样子,我倒没见过呢!看来你的不快乐使你心中的冰雪愈积愈深了。”
“我不是一直都不快乐的,遇见你之后,我的心底愈来愈温暖。最近我常想起一阙词,那是我最深沉的渴望——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他轻轻的说着,却让宋夜空大为震动。
她愕然的看着他,这不就是纳兰的词吗?若你能如天上的皎月一般,光华永随我左右,那我心中的冰雪愿意为你而融解。
是这样子的吗?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竟能媲美春风?在他冷硬淡漠、沉默无言的外表下,竟有那么大的空间让她任意撩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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