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医院长廊静悄悄地,偶尔晃过几个接班或是巡房的护士,焦躁不安的丁卫钢除了来回不停地踱步,也只能盯着手术室前的灯发愣。
自他懂事以来,死亡的阴影似乎一直缠绕着他,不肯离去。
先是母亲,接连着舅舅、表兄弟,再来是水莲,彷佛在他的生命中,稍具份量的人都会遭到死神的眷恋。尤其是水莲,她不像他母亲是病死的,也不像其它亲戚是车祸意外或是癌症,而是被谋杀。
让他感觉到死亡不单单是残酷无情的,甚至感到惧怕。
水莲出事的那一晚,丁卫钢记得很清楚。
那天是他准备出国留学的前一晚,丁卫钢刚从朋友替他举办的欢送会场中离席,开着父亲的车回到家。
门外一堆闪着灯的警车让他惊慌,丁卫钢冲进家门,当他步入大厅,迎接他的不是管家,不是父亲,更不是平日总笑着对他「回来了,我帮你倒杯水好吗?」的水莲,而是追问他身份的警察。
「你是丁卫钢吗?刚刚去了哪里?什么时候离开家的?最后一次见到被害人水莲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他问自己。
丁卫钢情不自禁地将手插入口袋,抚摸着水莲那日早上刚送给他的一个普鲁士蓝硬壳装的领夹。
「恭喜你!祝你早日学成归国,成为你父亲的好助手,等你回来的那一天,我会第一个在机场等你的。记得喔,要别上这个领夹喔!」
水莲说这些话时的神情,他还记得,但怎么样都无法想象,原本一个活生生有体温、有感情的人,现在却成了一具躺在地板上,已铺盖上白布的冰冷尸体。
据警察表示,水莲被发现的时候,全身的衣服被褪去,身上全染满血迹,她的致命伤是因为气管被割断,大量失血,缺氧而死。
「发生了什么事?」他对倒坐在一旁盯着尸体失神的父亲吼。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过是和水莲大吵一架,她就冲了出去,然后……就接到警方的消息。」
「吵架?为什么呢?我不明白,她不是你称职的秘书吗?你们……」
父亲脸上出现复杂的神情,欲言又止。就在那一瞬间,他知道父亲和他暗恋的水莲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但他要父亲亲口证明,丁卫钢咬着牙追问:「水莲是你的情人?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与你无关!」
「不,有关,你难道不知道我也喜欢她吗?自她踏进了家,我就喜欢上她,我以为……」
父亲难堪的脸色让他说不下去,天啊,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他呢?
「以为什么?」丁父亲失控地大喊:「正因为怕伤了你的心所以才瞒着你,甚至连我的求婚,水莲因为顾忌你的感受也迟迟不肯答应。今天我们就是又为了这件事而争吵,都是为了你,都是你,都是你……」
丁卫钢觉得地转天旋,一阵昏眩,德叔赶紧从身后将他揽住。
「坚强一点!」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
母亲过世还不到一年,父亲却早和自己喜欢的女人有了关系,丁卫钢无法原谅他。
他冲动地转身掉头就走,德叔在身后紧紧抓住他问:「你要去哪里?」
丁卫钢看了父亲一眼。「我要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你……不肖子!就只为了一个女人你要离开我?这算什么?」丁父激动地握紧拳头。「早知道你要这个女人,我就送给你,省得我们父子为了她伤和气。」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不过是一个女人?你是不是也把母亲当成不过是一个女人?所以当她过世没多久,你又立刻看上别的女人。爸爸,你把所有的人都当成了物品,就连我在内也是。但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是你和你的妻子生下的儿子,不是随意买来的一件商品。」
「好,很好,长大了,翅膀也硬了,懂得教训老子了,如果你现在敢从这里走出去,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我立刻取消你的继承权,我就不信你会舍得丢下这些财产。」
丁卫钢摇头。「爸爸,你太不了解我了。」
就这样,他在父亲的忿怒下离开了丁家,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但他的心中却留下了无可抹灭的阴影。
直到今天,他仍然不知道是谁杀了水莲,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从那时起,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却如难已复合的破镜。
当手术灯熄灭,丁卫钢从回忆中惊醒,他发觉自己眼角挂上两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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