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这样,响往世界的天地辽阔,将自己放逐成一只孤独的狼,却同时也成为一只思乡的羊,这样的人,在这样引人入胜的伦敦的每个小角落里,究竟会有多少?不夜的苏活,有时太过喧哗,吵醒了旅人的软弱。
家乡很近,但,流浪却太长了。
饭后,立晴陪庭轩在附近的旅馆订了房间,Checkin之后,一起回到立晴的住处拿了行李,但是他坚持自己回旅馆,立晴送他到楼下。
“对了,你明天有什么计划?”走在行人砖道,她问,吃完了一顿愉快的晚餐,两人之间不再像刚见面时那么僵。“你不是要上课吗?有时间陪我?”他问,眼里有些笑意。“我大概五点以前就回来了,我们去泰晤士河游船看夜景,好不好?”
“好啊,我来接你。”他说。“你进去吧,走得太远了,我又得送你回去。”“嗯,再见。”目送他搭车离开,忽然有种分离的感觉,仿佛回到半年前她离开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的茫然。
“你以前常跟我说的就是他?”回到屋内,阳子在客厅整理画具。
“是啊。”她淡淡的回答。
“天啊,他真英俊,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个医生?”阳子说,手仍然使劲的重复她的动作,用刮刀刮除调色盘上的油彩。
“嗯。”
“你对他,真的……”她停下手上的工作,一副有所图的样子。
“干嘛?”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放弃他,那我就有机会了。”她笑得很夸张,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他对你来说,年纪太大了。”她说,不记得自己曾跟她说过要放弃他。“不会、不会,年龄不是问题,国籍更不是距离,不过,他千里迢迢的跑来看你,如果我真的要采取行动的话,可能要费一番功夫了。”
立晴回到房里有些不快,阳子确实比她轻狂,比她年轻。在台湾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像这样的女子,在她不在的时候主动对他献殷勤,他是怎么想的?坐在镜前细细地看清自己的模样,自己真的不年轻了,可是庭轩却仍然健壮英挺,这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异吗?阳子的话似乎把她问题的焦点模糊了。
时间原本考验的是他的真情,现在,却似乎是考验她的青春。
***
第二天傍晚,立晴依然骑着脚踏车回来,庭轩已经在那儿等她了,应该是阳子帮他开的门,屋里还有房东欧文太太,他们一起坐在客厅,显然阳子把客厅整理过了。“嗨!欧文太太。”她走过去和她亲了一下脸颊。
“嗨!亲爱的。”她灰白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快眯成一条线了。
“这是孟,你们介绍过了?”
“是啊,刚才阳子介绍过,他真是个俊美的中国男孩。”
立晴笑了,庭轩也笑了,以他的年龄实在不能称为“男孩”,不过对欧文太太来说,他的确是个男孩,她的年龄比孟爸爸还要大一些。
立晴雀跃的和庭轩一起坐车到西敏码头,她曾经来过一次,但一直希望能再到这里来。现在他和她一起站在甲板上,隔着河水看岸上的灯火炫烂,她高兴得一直对着岸上的夜景指指点点的,他望着她,夜风吹得她衣袂飘飘,长发在风中画出美丽的线条,她和以前一样没有变,潇洒之外,他总还会感觉她那不外现的软弱。不知道是这里的氛围,还是她的长发,他还发现了一些睽违的柔美。
立晴觉得庭轩正看着自己,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笑了,夜风吹来河上的寒意,她不自觉的靠着他,他伸出手握着她,一阵温暖从手心很快的传到心里。
“你想到什么?”她问,想起他们在垦丁玩的接龙。
“你又想写诗?好雅兴,嗯……我想到洛神,‘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他笑着说,这两句就跟现在的她一样。
“好古典喔,可是这个故事是悲剧耶。”她轻轻的说。
“哦,那你想到什么?”
“我想到一首郑愁予的诗,‘爱情的走过……’”她叨叨念着,忽然念不下去了,想到这句,本来只是单纯的因为河上的风,可是为什么她和他想到的都是悲伤的句子。“‘爱情的走过,一如西风的走过。’”庭轩静静地接了下去,等发现她的转变已经来不及了,整个晚上,两人都不再怎么说话,沉静得就像这夜。
接下来的几天,立晴和平常一样,骑着脚踏车到火车站,然后再搭火车去上课,下了课,便是她和庭轩相处的时间,她以地主的身份带着他逛遍附近热闹的地区,一起共进晚餐,立晴总是坚持陪他回到饭店,再自己回住处,她害怕那种目送他离去的感觉。因为时间切割得很琐碎,所以他们只有一次一起搭火车到康河去撑篙,小船在徐志摩笔下缎子似的河面,穿桥过柳幽幽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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