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滴酒未沾,不然找不到借口说这些话。
她略略震动了一下,但庄严之色依旧没变。
“你是否有点在欺骗自己,事实上在你面前的我非常普通。”她轻轻想点醒他的梦。
他摇头,肯定自己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真实的情感。
“你不普通,否则那个冤大头不会为你意乱情迷。”
--还有我。
他原来要说的,硬是吞到肚子里。
“因为爱。”
她抬起脸正视他,心里有点慌乱,感到危险,必须尽快点醒他的梦。
他继续说下去。
“但你不爱他,你说过无法再爱上任何人,我不知道你和你父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才二十二岁的你,不能就此决定你的未来。”
她张起防卫盔甲,当有人想刺探她的内心,她就会变得充满敌意。
“爱是一个形容词,人类情感的代言,有深有浅有浓有重,分成很多种,同情之爱,朋友之爱,亲情之爱,感官之爱,爱人或被爱,付出的若收不回来就变成恨了。二十二年来我所遭遇的挫折感消耗了我全部精力,我不想让爱变成恨,宁可选择众爱之中最浅的部分,一份安全感。”
“所以可以忍受跟一个讨厌的男人在一起。”他愤恨不平,意指那个冤大头,同时想到自己。
“我不讨厌成超。”
--那就是我啰?
他不想再莽撞地乱发脾气,只想要把握每一分秒快速弄清自己的思绪。
“也愿意跟他结婚,生子,共度白首?”
“那是女人最好的选择。”
“说你好不好。”
“的确是我最好的选择。”她乖乖听话。
他的视线跳上窗口,感觉自己真是星空之下的可怜虫。
“我惨了,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半天静默,他不想看到她的表情。
可是更不想逃避了。
“从国中时代起,我就很有男孩子缘。”她突然说着不相干的事。
他聆听着她慢慢说道。
“早上我骑脚踏车上学,后面总会跟着一些情窦初开的小毛头;我到工厂上班,总是谣传谁喜欢我,谁又对我有意思等等,后来我尝试跟男孩子交往,才发觉我根本无法使他们快乐,他们总是跟着我苦,跟着我的生活运转,这不是爱情,不是两个对等个体燃放的光芒,我只是他们心里存在的脆弱罢了。”
他半天才开口。
“你想告诉我什么?”
她像念一首诗……“我是你心里存在的脆弱。”
他居然……无言以对。
试想自己现在的样子,的确像个情窦初开的小毛头,不管如何想抵抗她的吸引,但还是输给自己的脆弱。
“我的确很伤脑筋……,好吧,对于一个对你意乱情迷的男人,你有何建言?”
“取消我们的交易,送我回家。”
“不要钱了?”
她摇头,发梢随虽之飘动,她并未为此焦虑,仿佛小有准备。
“我的生活里不只这个难关,如果真的没办法可想,我会放弃。”
“不怕你的家人因此恨你?”
她笑得很苦涩。
“我们对贫穷的恨意早已超过亲情之变,这是你无法想像的事,不会因此而改变。而我所努力的,是消除我对自己的恨意,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会恨自己,但我做了而做不到,我就能忍受他们对我的恨意了。”
他们不再说话,默默进餐,但美酒佳肴早已失去味道。
饭后,他坐在客厅看电视,一部枯燥乏味至极的老故事,他却甘之如饴,因为身边有她陪伴。
后来放映一出疯狂闹片,他笑得好大声,足以吓退山林里之魑魅幽魂。
在电影演到最高潮的时候,当他笑得最大声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去。
“我爱你。”
电影里哗然笑声一片,几乎压住了所有的声音。
他继续看电影,但是不再笑了。
直到终了。
他关掉电视,屋子里静得令人窒息。
他撇过脸,发现她瞪着电视萤幕不动,豆大的泪珠自脸上不断落下。他走过去,停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想替她擦掉眼泪。
“别,它是美好的东西,我想保留。”
她不眨眼,不激动,不改变表情,连呼吸都缓慢下来,一切皆在静止状态。
他不明白,不懂,不能猜测,不能忍受,她所有惊人的言语、惊人举动。
“你为我流泪?”
她不说话,每掉一滴泪,他的心就滴一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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