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走了以后,他招呼我在床边坐下。
我拿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了下来。我们对望著彼此,一时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他的脸色已不如下午那般可怕,但是精神状态显然不佳,苍苍的白发下,是一张疲倦瘦削的脸孔,嘴旁的两条纹路,显得又深又长。比去英国前,他又更加地苍老了。
“罗先生——”我首先开口,“关于唐菱的事,我很抱歉。今天下午,我是去向她道别的。”
“我知道,一切情形,小菱都向我说了。”罗汉钦和善地笑了笑。
我微微一愣,不解地望著他。
唐菱对他说了?莫非她已向他坦承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一点也没有生气?
他慈祥的眼神里,带著几分研究审视的味道,“振刚,你知道我今天下午为什么会到基金会去吗?”
我疑惑地望著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顿了顿,继续说:“昨天我回到家之后,小菱跟我说,前一阵子有人捐了一大笔钱给我们基金会,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解决了我们的难题。”
他停住不说,细细地观察我的反应。
“哦?”一阵没来由的心虚,使我突然变得结巴起来,“这样吗?那……那很好啊!”
“振刚,”他饶富深意地注视著我,非常诚恳感激地说:“谢谢你!能够认识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我的睑暮然涨得通红,急急地说:“你谢我做什么?那笔钱并不是我——”
“我知道是你。”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当小菱告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
我望著他,确定他并非在试探。
于是我耸肩、摇头,脸上挂著不自然的笑容,“你怎么会知道的?”
“感觉。”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愉快地笑了起来,“当我一见到你的时候,便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我觉得你将会为我和小菱带来奇迹,你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什么意思?”我摊摊手,“我不懂。”
“我想将小菱托付给你。”他的眼里尽是期盼。
“什么?”我惊讶地望著他。
他诚恳地说:“现在我以一个朋友的身分,而非以小菱丈夫的立场,问你一个问题。”
他的脸色郑重而严肃,“你爱小菱吗?”
“我……”我皱了皱眉头,略一犹豫,随即坦承,“是的,我爱她。”
“我早知道你爱她,但总是要听你亲口承认,才会真正放心。”他的眼中充满了赞赏之色,“你爱她,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破坏她的幸福;你爱她,所以默默付出,而不求回报;你爱她,所以你不愿意夺走她,而使我受到伤害,因为伤害我,就等于伤害她。振刚,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罗先生——”我的心中充塞著莫名的感动情绪,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我们相交不深,他却如此地了解我,一点也没有责备、没有嫉妒,他的胸襟竟是如此的宽大。在这一刻,我乍然体会到,他对唐菱的爱,是多么地无私真诚。
“小菱吧经告诉你,这十年来,她所遭遇的事情。”他的声音沉重伤痛,“初恋对她而言,是一场可怕的梦魇。当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正深深地沉溺在那梦魇中,无法自拔。后来,她虽然渐渐恢复正常,能够再度走入人群,面对社会,但是那道伤痕,却始终存在。更不幸的是,我发生了车祸,下肢从此瘫痪,于是她开始自责,认为这一切都是爱情所造成的不幸,所以她更加地封闭自己,不愿再打开心门,和任何人谈感情。她苦苦地守著我、照顾我,因为她对我有很深的愧疚感。”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说:“带著一种赎罪的心理,她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和前途,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我。”
他迷蒙的目光望著前方,语气变得温柔了,“振刚,我爱她,所以我娶了她。如果,她没有任何名分地留在我身边照顾我,时间一久,流言将会对她形成极大的伤害。既然她不肯离开我,我就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妻子,将来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还能以未亡人的身分,得到一点补偿。但是,我对她的爱,却并非男女之爱,而是一种父亲对女儿的疼爱、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这五年来,在名义上,她是我的妻子,但是实际上,她是我的亲人——一个介乎女儿和朋友之间的亲人。我这么说,你懂吗?”他的目光停驻在我脸上。
“我懂。”我用力地点头,胸中热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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