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这个男人正站在绿意盈然的农地田梗上,与他相伴的,只有画架、颜料、调色盘,与放眼望去正处于农忙时节的农民。
他用眼、用笔,记录下庄稼人的生活。
一笔一划,一个颜色,一种风光,直到……
「夭寿哦!上官家那个怪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啊?」阿田嫂扯着喉咙试图盖过吵死人不偿命的犁车马达声,跟驾驶车的老公聊起来。
「谁知影啊?出门哪呒去,返来亲像捡到,谁知影上官他家这小儿子是在干什么!」阿田伯也同样拉大嗓门对站在车屁股横杆上的老婆吼道。「听说是野兽还是啥米狗啊猪啦流派的画家。」
「画家?画画能赚多少钱?啊呒听过他的名,唛呒看过他赚很多钱返来,我看是假的啦!现在的囝仔拢不爱赚钱,做一些有的没有的,什么画家啦作家啦,其实都是窝在『家』给父母养的『人家』,无三小路用啦……」
「我看唛是按ㄋㄟ。」阿田伯同意的回喊:「可怜哦,可可怜怜的哦,呒采上官他家三个查某仔,只有生这个查甫囝仔,谁知影这么没路用……」
「是啊,呒采生就一表人材,缘投仔桑一个,唉……就是中看不中用,好看不好吃啦!」
「就是讲咩~~」
噗哒噗哒噗哒……犁车渐驶渐远,夫妻俩压根儿没想过能掩盖马达声的嗓门会制造出多少分贝的音量,附近又有多少人听见。
当然啦,他们夫妻俩也不会注意到有个执画笔的男人在听见对话之后,不小心把蘸有黑色油料的笔刷压在画布上的蔚蓝晴空,唰唰唰,划下错愕的黑色闪电。
「糟糕。」年轻男人叫出声,嗓音却出奇得清朗平稳。
可爱的笑容不复见,脸上绽露一丝懊恼。
「又画坏了……」
对于孩子的教育,上官夫妻一向采取开明的态度,不会强将自己的期望加诸于孩子,他们任由孩子随自己的兴趣发展,最多只是注意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是否有所偏差。
也因此,在上官家,亲子之间没有长幼的分际,亦父母亦师友的关系,似长辈又像平辈的相处模式,始终是左邻右舍深感不解的。
虽然不懂,但羡慕的大有人在。
毕竟,如果一个二十四岁的儿子还像小时候那样,会搂着妈妈撒娇,那是一件多么窝心的事情啊!
「妈,我回来了。」上官谨一到家,就放下画具冲进厨房,从后头搂住母亲打招呼。「哇,好香,是我最爱吃的炒三鲜!爱死妳了,美丽大方高雅尊贵的娘亲。」话语之奉承,只差没把自家娘亲说成伊莉莎白女王二世。
陈若美先是听见儿子的狗腿话,回头又看见他望着炒菜锅垂涎三尺的表情,顿觉啼笑皆非。
「你啊,就只有这张嘴甜,与其在家骗我这个老妈子,不如到外头去,看能不能骗个老婆回家,让你爸跟我早点抱孙子,我说你啊……」
「亲爱的娘。」添加深意的灿笑让右颊的酒涡更深,上官谨头靠在母亲肩膀上。「最吸引我的女人不是我姊就是我妈,姊是不能娶的,妈是已经嫁人了,失之交臂,我扼腕终生,啊……」母亲指头戳来,截断上官谨的话,换上一声装腔作势的惨叫。
上官谨皱起一张脸,额头在陈若美肩上磨蹭得更厉害,就像只急于巴着主人撒娇的小狗狗。「呜呜……娘打儿子,我好可怜……」
陈若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睐儿子一眼,推开他脑袋。「都二十四岁了,还在撒娇,说出去能见人吗?」
「不能见人也没关系啊,只要能见娘就好了。」狗腿的究极奥义……十句话要有九句半是奉承好听话!
陈若美放下锅铲,转身给儿子左右开弓的「脸部按摩」,将儿子一张帅脸拉扯到狰狞的地步。「你这孩子嘴巴这么流里流气,怎么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骗不到?妈真的希望你能早点成家。」
「妈~~」上官谨搂着母亲像哄小孩似的轻晃。「有哪个女孩会愿意嫁给一个不成气候的穷酸画家?至少要等我有点成绩之后再谈嘛!妳也知道,先成家再立业在这个时代已经退流行,现在的男人得先立业,才会有女孩子愿意跟自己成家。」
儿子决定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陈若美是支持的;但为人母者,听见儿子这么说,即便态度再怎么开明,也不免担心。
「这次你到台中去画画,有什么好作品吗?」
「呃……」搂住母亲的手臂闻言一僵,「这个嘛……」
光看儿子的反应,陈若美就知道了,「这种事急不得,慢慢来吧!不过妈还是希望你能找个好女孩,要知道,我们上官家只有你一个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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