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灯(31)

2025-03-04 评论


多宝姊肚子里全装的陈年的派头和故事,好像也唯有说到祖父当年的一切,才使她寂寞的眼中发出生命的喜悦的光辉。但是,当祖母谈到往事时,她似乎便有些不自在;也从来没敢在老人家面前翘起大拇指,说出她那千篇一律的开场白:“记得你祖父在世的时候哪!”

我回到祖母房中的时候,老人家正盘坐床中诵念佛号。她是一位佛教徒,但从来不对人孳孽做教婆语,也没有排斥过其他的宗教,更不是以祈求尘俗的福泽作为信教的目的。她每日早晚都要念佛,说这是消除烦恼,安定心神的好方法。她也教多宝姊念佛,多宝姊念佛的时候比祖母多得一项功效,平时看不见的东西看见了,听不到的声音听到了。比起祖母的微垂双眼,她总是一眼闭一眼开,大白、老鼠、蚊子、苍蝇,也就是这时候最难逃过她的关。她平时最听不清竹篱门旁挂着的那只小铃铛,虽然我们的竹篱门从来不加锁,客来时总是把铃铛拉几下;多宝姊往往念不满一串念珠的佛,便会跳起脚来说:

“唷,有客来了。”

祖母把念珠放在床头茶几上。我捧着软糕走近她的床沿,打开纸盒,取出一块糯米枣泥馅儿的糕,请她尝一尝。

她笑着摇摇头,说:“这早晚了,吃你一口,可得挨一夜的胃疼了。”

“没有的事,你就吃吃看,疼了算我的。”

“淘气!小孩子家不知道人老了是什么样儿的。等你六七十岁的时候,看还敢强嘴不?”

“人家巴巴的给您带回来,这么香,这么软,您就一口也不尝尝。”我说着,把那糕放入自己口中,拍拍手上的白粉,一头滚进祖母的怀里,偎在她的腿膝上。

“得,人老了,不中用了,就是胃不疼,也怕呕酸水哩!留着明儿高兴吧!”她搂住我的头,抚摸得我的面颊怪痒痒的。“晚上玩得高兴吗?”

“唔。”

“你把我给你的钱省下买软糕?”

我点点头,闭着眼睛只自咀嚼着。

“我不赞成你这么做,眉贞也不是有钱的,怎么可以让她天天请你?”

“天天请?”我睁开眼睛,“这是两个月来她第一次请我的呀!”

再一想,糟,我不是把每次水越请我吃饭的人情都退到王眉贞身上吗?

祖母的手还在抚摸我的面颊,粗糙的手底触着就像磨砂纸。

“晚上你出去后,有两个男孩子来找你。先来的一个自己驾着汽车,说和你约好了的。”

我闭着眼睛嚼软糕。

“他叫什么名字?”

软糕黏糊糊的,我吞下一半,含糊地答道:

“姓王名一川。”

“哪里人。”

“没问过,您不是常常说,大家同站在这地球上便尽够了,分什么国籍,省籍,大同乡,小同乡的?”

她笑了,接着手掌转移阵地到我的臂膀上:“他的父亲做什么的?”

“大概是各实业家,什么董事长总经理这一类。”

“很有钱?”

“唔,有一所工厂,两座洋楼,三辆小汽车,四个姨太太,五个女儿,六个儿子,七个孙女,八个孙子,九个头衔,十个手指头!”

“哪里学来这般油嘴的?”她打了我一下,“他的儿子可不会有十一个手指头吧!”

“当然没有。”我笑着说。

“我知道当然没有,不然的话你不会这样高兴,成天的想到他时就忍不住笑起来了。”

我羞得大叫一声,双脚乱跺,一翻身,把脸藏到她的腿里去。

“唷!快把我的老骨头压断了呀!”她双手一推,我趁势躺在她身旁。

“现在张开眼睛,我们好好的说会儿话。”

“您说好了,话是用耳朵听的,和眼睛没有关系。”

老人家的嘴巴“吧”的一声,反正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由她从父亲和母亲不在这儿,她应该对我负双倍的责任说起;到批评我空具伶牙俐齿,事实上既属“痴情”,又欠观察力为止,十五分钟的时间过去了。

“恋爱的路是斜陡的,像——像——”

“像滑梯。”我代她想出来。

“就是滑梯吧。一经开始,便一溜到底,止不住脚的。虽然你现在不能把他带回来给我看,但是据你说,他家里很有钱,父亲又有四个姨太太。我不是说有钱人家的子弟便一定不成器,也不是要任意批评别人的家事,但是……”

“奶奶,”我打断她的话,“和我常在一起的不是这一个。”

“不是这个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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