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只牛既然卧着,它的眼镜不是闭起来的吗?”杜妩媚用她那念理科的研究精神问。
陈宏因的三角眼猛一张,好像要代表那只牛。说:“牛是卧着的,眼睛可硬是张着的。”
王眉贞笑起来了。陈宏因不理会,只管继续讲述他的故事:他们家兴旺了数十年,直到他祖父手里,招来乡人的嫉妒,在牛颈上开了一条路,把只牛切得身首异处,使得他们家从此没有一项生意做得顺了。
“我想,这条新路对你们这儿的交通一定大有改善。”我说。
“这倒是对的。”陈宏因的嘴角又开始一边高一边低的。“以前我们得绕远路,这一来省事多了。”
“你的曾祖父必定十分精明而且勤勉。”
“一点儿也不错呀!”他乐得右嘴角又上去了。
“你的祖父——最慷慨也最懂得享乐。”我差些没说出浪费和懒散。
“可不是?他吐痰用的是纯金铸成的痰盂哩!还有——他有八个姨太太,自然,很腐败,落伍,不是吗?但是,有那么多用不完的金子嘛,女人又是天生的眼睛只朝有金子的地方望啊!”
“哼!”杜妩媚大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你相信风水吗,陈宏因?”王眉贞问他。
“不怎么相信,但是,大家都那么说得有声有色的。蜜斯凌,你相信风水吗?”
“我只相信我的一双手,我想,主宰人的一生最真切的莫过人的一双手。”我微笑着说。
“可不是!”杜妩媚把湿淋淋的手擦在蓝布长裤上,“如果有风水,撒颗种子在石块上,也会开花结果哩!”
“但是,”陈宏因歪着头思索着说,“难道我们中国人历史悠久的风水说,就半点道理也没有吗?”
“道理不是全没有的,”我说,“但却不是一般人相信的那样。我以为最主要的是给人‘信心’,信心是克服困难走向成功的最大的因素,你们说是不是?”
我们到了惠山麓,看见广场上挤满了人,真觉得刚才那石板巷里静悄悄地,原来人们都来这里。队伍混入了人群中,全都不见了。陈宏因在我们几个人前面引路,来到这迂回曲折的木桥上。桥畔坐着好几个乞丐,我们看见一个假装的瞎子,正偷偷地张开一只眼睛,察看一个小脚老太婆给他的钱币,不觉都笑了。陈宏因告诉我们这儿的乞丐总是受到特别优待的,只有伸出手来,没有人不立刻施舍;所以乞丐特别多,也都十分吃得开。一回有个老乞丐死在破庙里,乡人发现他所积蓄的钱够盖一座房子。
“相传有一个故事,”他继续说,“大约是一百多年前的时候吧,八仙中的吕洞宾化身成一个叫化子来到这广场上。一个自私的大腹贾不但不给钱,反踢了那个叫化子一脚;但是他的脚立刻麻木不动了,一时呼叫连天晕倒在地上。那叫化子现出吕洞宾的真身,劝导世人应该乐善好施济贫救苦后,手中的尘尾只一拂,冉冉地腾天去了。”
“哼,这只是因为那大腹贾既激动,又加上,中风了啊!”杜妩媚说。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故事,使人们知道应该帮助贫苦的人。”王眉贞说。
“是呀,然后‘叫化子’也列为一门职业了,有眼睛的人也可以假装瞎子,不用做工,死后剩下来的钱够盖一所房子,陈宏因也不必研究什么化学了。”这又是杜妩媚。
“我吗?我倒不想——做——叫——化——子。”陈宏因慢吞吞地说,“蜜斯凌,你以为怎样呢?你相信这故事是真的吗?”
我笑了笑,说:“我们不必计较或者研究这一个故事是不是真实的,因为,说这个故事的人的目的是在教导人向善,虽然所利用的方法不免近于肤浅,却很能迎合世上一班人的思想。就像小孩子不知道睡眠对自己的好处,做母亲的只好骗说门口有只大野狼一样,我们听起来觉得好笑,但那小孩子就能乖乖地睡了。这种做母亲的苦心,真是不可厚非的。如果因此引得一些健康的人来假装残疾,那是他们自己的损失,我们只有在心里为他们惋惜。事实上,最使我心中感到惋惜的是:善行本身便是一种酬报,恶行本身也就是一项惩罚。为什么世人不明了这道理,却要等到善恶因果的故事出现和,才想到应该行善,真是多么愚蠢啊!”
“你说的话有道理,凌净华,”杜妩媚说,“但是我觉得,相信这类故事然后行善的人也就算不错了。最糟的是有种人听了这类故事后只知道嗤之以鼻,就像那些刁顽的孩子知道大野狼的故事只是母亲虚构出来的,那才是不可雕的朽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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