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望着我点点头,我继续说道:
“对于梅丽的婚事,我实在不忍相信她愚笨得甘心出卖自己的青春。如果是呢,因为愚笨所得到的苦果由她自己吃,用不着我们这些人面红耳赤的叫嚷。同时,我觉得这完全是她个人的私事,每个人都有为自己的前程打算盘的责任和自由,不管那算盘打得够不够精;局外人既然不必多作赞扬,也没有权利横加诋贬,更不能够以自己的意见来忖度当事人的心意。每个人所爱的目标既不相同,癖好也不一定都能一致。谁敢断言梅丽一定爱的是钱,而不是她丈夫所拥有的为人所见不到的内在的品质?同样的,我们也不能够一口咬定那位外国朋友的目的在以金钱来买梅丽的青春。总而言之,这只是梅丽和她的外国朋友两人中间的私事,只有新娘情愿,新郎甘心,‘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好,说的好。”林斌微笑着斜抬眼睛看了我一眼,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好一个‘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傍晚重踏上汽艇向着归程,已经是六点钟的时候了。两艘汽艇一前一后在如镜的太湖面上行驶着,发出卜卜卜的响声,拖着人字形的尾巴。黄昏的湖面比起清晨的,更显着神秘和清凉,同学们也比去时显得安静得多,船顶上不再攀着人,甲板上也不那么拥挤,多半到舱里面去了。我更爱这个时刻的甲板,无边的湖水正以无比的美丽和沉默向我们拥抱过来。王眉贞的眼里流露着善意和感伤,坐在我们背后的几个人,也没有谁说出半句话来。
暗紫色的空中掠果无数小黑影,远处岸上亮起了灯,一闪一闪的像萤火虫。王眉贞在我的身旁咳嗽,秦同强陪着她进舱内去了。舱内欢笑连天,和着林斌的口琴声,大家在唱“当我们同在一起”。
“下雨了,我们进去吧。”张若白说。
我伸手一摸头上的绸巾,果然一片润湿。立起来,盘坐过久的脚发了麻,后面伸出一只手,拉定了我,是水越的。这幽暗的船头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张若白望一眼水越和我,低头踏进舱内去了。水越一手执住我的胳臂,我微侧着身子举臂扯下绸巾一低头,也进舱里来了。
里面暖和得多,我的心还在跳,悄悄地挤到坐在后面角落里的王眉贞身旁,用劲地咬住下嘴唇。王眉贞握住我的手,说我的手怪冷的,不该在外面挨冻。
我注意舱门口,水越没进来。雨似乎更密了,玻璃窗望出去,黝黑的湖面上生了不少长毛。我又注意着舱门口,触上背靠着门旁的张若白的目光,不由的低下头,把脸藏在前面同学们的影子里。
“同强呢?”我问王眉贞。
“那中间变魔术的不是他吗?”
我一看,果然,秦同强煞有介事地站在摇晃的油灯下,口里念念有词,双臂僵硬的交叉在胸前,十个手指头却不停地向上下左右扭动着。林斌做他的助手,站在一旁天女散花般的,把那袋花瓣向他身上撒着去。王一川盘膝坐在“魔术师”的正对面,脱下金边眼镜拿在手中,脑袋向左一伸,向右一晃的监视着秦同强,说要看准准的从事拆穿对方的西洋镜。
“看哪,鸭蛋变木球,木球变鸭蛋,不折不扣的大——魔——术!”秦同强嚷着左手一摊,手掌中没有木球,却从右袖口里滚出来,他连忙用左手去接,左袖口里的鸭蛋也滚出来了,不偏不斜地敲中王一川的脑门,黄的白的挂满脸上。
“姆妈呀!”杜妩媚大叫。
大家笑得好像给游艇增加了几倍的重量了。
上岸后,搭公共汽车。下了车,寻得一家食店吃了一顿相当丰盛的晚餐,大家抖擞精神,整队回陈家老宅去。
陈宏因提议抄近路沿着田埂走,因见乌云跑得紧,怕会有一场暴雨。但他也知其一不知其二,田埂狭窄,只能一个跟着一个鱼贯的走,而且土滑泥软,天色又黑,对我们不熟悉乡居生活的人说来,真不是易事。但我们无可选择的跟上他那权威的决定,现在想打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前面有人嚷左脚落到水里去,后面有人叫右脚陷入泥中拔不出来。一个促狭鬼的男同学故意说:黄颔蛇、赤练蛇、双头蛇、眼镜蛇、响尾蛇,各种的蛇,都在这时候出来横在田埂上谈情说爱。杜妩媚的“姆妈呀”的口头禅,更喊得没一分钟离口了。
陈宏因在前面得意地大嚷,说他真应该研究天文学,因为他刚说会有一场暴雨,暴雨便毫不踌躇地来了。陈元元骂他前刻说雨点会有鸽蛋大,害他空担了一会子的心,以为真的无锡的雨会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王眉贞笑得整个人滑到田里去,好容易大家给拉了上来,满身的泥污,由秦同强和张若白挟持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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