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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台湾的六月,还真不是普通的炎热。杨祈男将机车停好,脱去安全帽,甩着刚过肩的黑发,甩去一头一脸的闷热,将安全帽与身上遮阳的长袖衬衫一并放进机车的储物箱中,锁上大锁后,才安心的走进身后的咖啡厅。
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搜寻了一会儿,找到坐在角落靠窗,正在向她招手的陈赋文。
“老板要我发一封英文信,所以来晚了。”她正经八百的解释,守时的她极少有迟到的纪录。
“我也刚到。”
杨祈男拿起桌上的冰水灌进喉咙,才算真正的消暑。
“先点餐吧。”她招来侍者。
快速瞄过菜单,她点了意大利面。侍者又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陈赋文终于决定他的餐点,而她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你那台机车还要锁大锁喔?”他指着窗外那台破旧的小五十,方才坐在这儿,清楚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你看,隔壁那台一二五比你的还新都没锁大锁。”
“是喔。”她不以为然的说。“小绵羊可是本姑娘的身家性命,丢了它你叫我怎么上班?用飞的吗?还是你要载我?”
“换一台不就好了。”
“再说啦。”她挥挥手。也不是不想换车,只是她的薪水有一半得缴进“杨家公库”,既没利息也没报酬,完全是一项亏本、却是不得不做的投资。不想理会陈赋文提了八百次的问题,手握叉柄,准备拿刚上桌的意大利面祭祭早已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你有没有收到许家明的红色炸弹?”陈赋文从公事包中拿出喜帖递给她。
“大概寄到我奶奶家,我这礼拜还没回去。”
喜气洋洋的大红色映入眼帘,她看了一下新人的名字;喔!新娘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女生。
“现在的喜帖还流行用大红色吗?我还以为像许家明那种新潮的人应该会来点新鲜的。”她边吃边说,口气不是顶认真。
陈赋文不置可否,递了张面纸给她,示意她擦擦嘴角上的蕃茄酱。
“我们要不要去啊?”
杨祈男差点被面条噎住,她拍着胸口,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喝了大口冰水,好不容易可以开口说话。
“如果要去你自己去,别拖我下水。”
“什么叫拖你下水?”陈赋文不解。
“我们一起去的话,大家就知道我们还在一块儿,然后一定会好奇为什么还不结婚,我可不想去应付这种问题。”大学时期他们两人是系上安稳走了四年的班对,已教众人啧啧称奇。毕业之后她开始工作,陈赋文则读了两年的研究所,而后随即入伍服役,一年多前才退伍,他们又平安地度过了兵变的关口。
仔细算起来也走了好长的一段日子,连杨祈男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尤其在得知当年其他系对早都劳燕分飞之后。一年前连袂出席同学会,同学们得知两人还未分手,纷纷惊讶的追问婚期,她被问烦了,几乎要把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
陈赋文闻言怔了一下,脸色黯了下来。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啦!又不是你不娶我,是你妈妈不准嘛!跟你无关呀!”她见状拉拉他的手,试图安慰他,也捕捉到他眼中深深的愧疚与欲言又止。
“祈男……”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别说了。”她阻止他说出任何抱歉的话。
对于他们无限延长的婚期,她已从有心理准备到完全麻木。陈赋文退伍后他们就有订婚的准备,谁教她多事的听从专家的建议,去医院进行婚前健康检查,这么一检查,活了二十几年的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不孕。迎娶生不出小鸡的媳妇对一脉单传的陈家而言,根本就是忤逆祖宗的不孝行为,陈母当然极力反对到底。
这,就是她的秘密。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全世界多的是和她处境相同的人,对她而言,就像是近视一样,都只是身体小小的不完美。只是,在陈母心目中,却因为这个小小的不完美,而将她判出局。
她不怪陈母,因为这是中国古老社会传统的价值观,毕竟时代再怎么进步、怎么瞬息万变,有些事却仍然变得很慢很慢,“传宗接代”就是其中一例。别说男人自己想要有子息,就连女人也受父权思想的荼毒,将自己化为生产机器,如果不能生育,便觉生命不完整、有遗憾。她不这么想,但她势单力薄,无法也无力对抗整个社会,只是希望同样身为女人的陈母,能够体会一下她的处境;可惜,陈母也有自己的立场要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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