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向乙威僵直的声音打断老人的叨絮。
“别再提这件事了,都告诉过您这件事根本没影响到我……”烦躁地扒过头发,他踱向窗边道:“况且都答应您年底前会娶姿文了,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得倒像是他这个做老子的拿刀逼他上礼堂似的。
向鸿居在心底叹息,看着儿子僵硬的背影,知道该停止在结痴的疤上剥皮。
“说到姿文,之前有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快到了吧?你别忘记去接她。”气氛终于稍缓,他调整枕头躺了下来,疲倦之姿可见。
“什么时候动手术?”见父亲态度稍缓,向乙威回头扯开话题。
“下礼拜一。”
也许是夜色渐渐降临,也或许是住院让人变得容易想睡,向鸿居不得不认,近来身体已大不如以往。
多花些力气讲话已使他觉得因累不堪,甭想多用脑筋去跟儿子斗智了。
“等下你珍姨会过来,她刚刚去买东西了。你也该去接姿文了吧,这个时候机场那边公路容易塞车,快去吧!”
他看得出父亲该休息了,纵有再多话也可以缓些讲。他决定待会儿去找找主治大夫了解一下情况才能安心。
“好吧!那您好好休息,我有空再过来。”他轻轻带上房门,离开了病房。
不是父子间感情淡,也不是刻意惜字如金,该说是男人之间本来就难开口说些亲密贴心的话语。从小母亲早逝,父亲未再娶珍姨之前一直专注于事业。自小到大,他与父亲最有频繁接触的那几年,便是刚踏入社会与父亲共同经营公司的时候了。工作时他们像老板与员工,有时候可以像伙伴;一旦离开了工作岗位,私下能聊的话题却少得可怜。甚至父亲在正式移交龙头宝座后便毅然携同珍姨前往美国定居。这距离一拉远,再加上五年前他婚姻失败后,忙碌于投身海外市场的疏离,两人更没有交谈的机会。
顺其自然地,他知道父亲不会去逼问他那段过往,更尽量拖延催促他再婚。但身为向家唯一的独生子,已没有理由再忽视老人家多年的期盼与心情。五年的逃避与自我麻痹,够了!他不能剥夺老爸含饴弄孙的权利而一迳沉溺在自怜自艾的疗伤止痛中。人不能太自私,不能为自己的问题而忽略掉周遭人的感受;而这次他决定依老爸的意思去走一段完整的婚姻,以延续香火。
他于八楼找到了父亲的主治医师,了解了病情与手术过程后,简单寒喧了几句便离开了医师办公室。
瞄了眼手表,五点,距七点到机场还有两个小时,时间尚早。见电梯前等着一群人,遂决定走楼梯散步。
稳定的步伐迈向电梯旁侧的扶梯,拾级而下。
“第九床病人、四十九岁,预定明天早上八点行左侧卵巢切除手术,x光片及心电图OK!血液检验报告血红素偏低,需联络……”
一连串叽叽呱呱的英文交谈来自数位围成一圈的白衣护士,显然正值交接班时刻。向乙威逢经过七楼妇产科病房时便是见到这群白压压的护理人员围在护理站内交班的景象;不经意地扫过一眼后继续往下走,在接近六楼不到三个台阶的刹那,顿住。经过两秒钟的迟疑,他猛地回转过身,一步并一步地跨开长腿往上冲。
说不出是什么该死的理由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好像……好像看见了……她?!不管了,没确定之前,他无法怀着揣测的心离开医院。
三两步回到七楼,站于楼梯口的阴暗处,他鹰般的眼逡巡着护理站内白压压的人群。扫视了一因由白人及黑人各占半数的成员后,他收回了视线蹙眉沉思。
是眼花吧?或许是太累的关系。向乙威告诉自己,转身准备迈回原路。
身后几句不同于交班的亢奋音调拉回了他准备离去的脚步。回头看见几名护理人员纷纷移向护理站左侧的更衣室,显然已经交完班准备回家。说不出原因地,向乙威屏着气、眯细了眼等待——
最后一名准备进更衣室的娇小人影,终于摆脱了高挑同仁们的遮挡,展露了面貌。在此同时,向乙威几乎窒息地瞠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眸,眼睁睁看着“她”
走入更衣室。心下翻涌的情绪掀起风暴,久久,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消耗心底的震撼——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见到她?不可能吧?!潜意识里已倒戈的直觉开始与理智的逻辑展开拉锯。向乙威拼命说服自己,不能因为凑巧在黄种人稀少的地方看见一个东方面孔就随便联想在一起;况且,她应该在台湾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千里迢迢横跨半个地球来到美洲大陆?这太没道理了!她是最现实也最实际的人,不可能会放弃熟悉又有利的环境,来异乡赚取收入差不多的报酬,而她的外型……向乙威浓黑的粗眉不觉地锁紧,俊脸紧盯着前方更衣室的动静,近乎急切地等待着那扇门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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