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真那时并没有马上答复,而在幽暗的楼梯间凝神啜饮罐装咖啡,沉默。
「她在背谱。」
「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
「她的视谱能力不好,没办法即看即弹,她就干脆把曲子练到烂,烂到把整首都背起来。你听。」
一阵倾听过后,果然如司真所言。原本已练到非常流畅的曲子,重来的这几次却弹得坑坑巴巴的。
「尚之,我们的能力的确比她好,但功夫实在下得不如她深。」
的确。但他有他的骄傲,无法因此低头。
「我后来一直在想,她那天为什么那么气愤地替我们拒绝掉演奏的邀约。」
「她上不了台,我们也别想上台。」这就是原因。
「不是,因为她早看穿了我们的动机不对,而我们自己却不知道。」
「拜托。」他好笑。「我们的动机又哪里惹到她了?」
「我们满脑子想的都是炫耀自己,根本没想到邀请我们的结婚新人。他们为什么会想在教会结婚、家里的人是不是也信主了、会不会来祝福他们……我们完全不在乎,只想着哪首曲子的表现力最突出、最能炫技。」
他怔然哑口,无法反驳。
「教会婚礼不见得是欢欢喜喜,常常是带着眼泪。很多传统家庭的父母不能接受儿女信主,觉得那简直是背祖忘宗,所以根本不来教会参加婚礼,让新人们心中永远带着遗憾,因为得不到父母的祝福。而傅玉想给的,就是祝福。」
虽然教会朋友给的,不同于父母,但至少可使他们不致孤独。
尚之记得,自己那时沉寂了好久,才想到要吐槽,扳回颜面。
「那她大可直说,干嘛闷在那里尽摆臭架子?」
司真咯咯笑半天。「所以我说她很有意思。不屑当善良温暖的小女人,却很爱扮演大坏蛋。」
她不习惯去解释自己、为自己辩驳什么。合则来,不合则散,才不屑去嚷嚷什么「哎呀你误会我的意思啦」,还是「我真正的用意是……」。
误会就误会。你自己不好好用心去了解,姑奶奶才懒得浪费口水跟你啰唆。
「这种个性,迟早吃大亏。」哼。
「我倒觉得她才不在乎。」翩翩潇洒的独行侠。
他就是因为看到司真那时的笑容,剎那间明白这个耐人寻味的女孩,早已被人相走。他才真正地认识她,却也同时失去她。
幸好,他可以重申加入小乐团的意愿,参与她的梦。
而此刻,司真的老弟却说她有可能对他有意思,不然为何如此热情相助?
暗暗平复的失落心情,被这无心的一句,激起涟漪。
「喂,我们得先套好招。」傅玉在出租车内快快共商大计。「等一下到了你女朋友家,你从头到尾都不要说话,只要像你平常臭屁的德行那样,一慨以嗯嗯啊啊打发。」
「这是什么烂角色?」听了就不太爽。
「你演大老爷,负责摆派头就行。」
「那妳咧?」演负责吃烤肉的?
「我演专替大老爷奉茶剥葡萄皮的坏女人。」嘿嘿嘿,她觊觎这种角色好久了,终于有机会可以过过瘾。
「我开始有点后悔带妳一起来。」像带颗不定时炸弹。
「那你是想跟女朋友复合啰?」
「不干!」火气上冲,撇头怒喝。
「这就对啦。我帮你解决你女朋友的问题之后,你就可以专心地定期来小乐团排练了。不然少你一把大捉琴,实在有够让人伤脑筋的呗。」
搞半天……「原来妳想的只是乐团排练?」
「不然咧?我有必要为你抛头颅洒热血吗?」他以为他老几啊?
他气到没话讲,生怕一开口不小心讲出了什么不该讲话,亏他还在小小妄想她是不是对他存有某种特别的好感……
「妳这女的,一开口就惹人厌!」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啊,连不开口的时候都能惹人厌。」怎样,厉害吧?
「妳干嘛要这样作践自己的形象?l
「我哪有啊。」少冤枉人好不好?「那种努力营造出来的善良体贴形象才恶吧。」
说到这个,她又有一肚子狗屁文章可以发表了。
「我现在租的地方,存放了不少房东小姐的东西,里面有一袋是言情小说,我没事泡澡或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拿来翻。我发觉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简直超恶的,每个都要心地很善良,就算有点小性子也要正直得像革命烈士,体贴得像个小大使,三不五时再加点小迷糊、小调皮、小淘气。没事要天真得像白痴,爱哭得像自闭,而且不是无业游民就是当老师啦、秘书啦、小妹啦,不然就是插画家、作家、模特儿、企划人员或电视工作者。你不觉得很诡异吗?女主角的职业选项竟然只有这几样,而且绝大部分都是自由业,上下班时间随你定。那我们这种朝九晚五的死老百姓咧?我们就已经没有当女主角的权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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