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伤天使(6)

2025-03-05 评论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她看看他的画笔和满手油彩,问。

「一年,我本以为自己会成为伟大的画家。」

他自嘲,当年雄心万丈,以为自己是最有天分的画者,没想到,到了这里,和他一样的人才比比皆是。

「你是吗?」她把纸递到他面前。

「不是。」他摇头,走回自己摊位。

程黎跟随他脚步,到他摊位边站立。

「可是你很快乐,不是?」

一句话,她问进他心底。他快乐吗?是的,在某个层面上,但他的责任感掩盖这层快乐,他无法忘怀自己的任性、无法将父母的失望抛诸脑后,事实上,他的罪恶感比快乐更泛滥。

不对她的话做出感想,他挪出一把椅子摆到自己身边,示意她坐下。

程黎坐下,看着纸上生动素描,那是一个老太太的画像,慈祥笑容栩栩如生。

「她是我的房东,这个月我缴不出房租,她让我用图画做抵押。」

「她是个好人。」

「嗯,她的确是个好人。」晁宁同意,对这个亦师亦友的房东,他有无数感激。「从这里,妳可以看出穷画家的悲哀。」他想起父亲的话,苦笑。

父亲料准了,料准画家养不活一家人,画家撑不起一份正常生活。

「曾经有人告诉过我,蒙马特又称作画家村,聚集从各地来的艺术家,未成名的、想成名的,他们在一把把小圆伞下替人们作画,怀抱着对绘画的崇高理想。他说,往往是未成名的画家才对艺术怀抱理想,等到功成名就,名气利益成了吗啡,吸引着艺术家创作人们喜欢的东西,理想逐渐变成空话。」

「画家的理想?」他曾经有过,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不回答,他持续手边工作。

程黎低头,把新写下的一行字递到他面前--

「他要我记得,不管画出来的东西是丑是美丽,画画本身就是幸福的事情。」偏头,她企图从他眼里寻找幸福感。

他回眸看她,叹一口气。「妳说的是理想、是理论,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存在。」

「不会的,他告诉我,有阳光就有影子,有见光面就有背光面,也许眼前你在背光面,哪一天你找到见光面,会发现生命有趣的地方,多到你无法想象。」

「看来『他』对妳说过不少话。」挑挑眉,一丝不自觉的挑衅出口。

「他对我说的话很少,但每句我都记得。」

「他对妳很重要?」

「嗯,在遇见他之前,我的生命只有灰色,是他送给我许多颜色。」

「从此以后妳不同了?」他的言语中居然含了几分醋意!?低头莞尔,晁宁取笑自己。

「对,他给的颜色教会我认识幸福。」微笑,风自她发梢吹过,她的金黄花田、她的夏日午后,一个大哥哥向她的生命挥舞魔棒。

落入回忆里,浅浅笑意噙在嘴角缝隙,闲逸情致浮在她脸庞,侧眼,晁宁看得痴了,换过画纸,他抓起笔,迅速在纸上勾勒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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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神,程黎在画纸上看见自己,不过寥寥数笔,他勾勒出她的神韵。

清灵双眼、小巧红唇,淡然的眼光里有着浅浅哀愁,那哀愁是与生俱来的,即使是微笑时候,忧愁仍存。

程黎没阻止他,细细看着自己在他笔下成形,他专心、她认真,就像那天午后,金黄阳光、金黄花田,金黄的春天里有她金黄色的回忆。

当他停下笔,换程黎提笔。「你把我画得太好。」

摇头,他不认为自己画得好。「我画不出妳眼里的忧郁。」

「你看错了,我眼里有快意,没有忧郁。」她否认他的说法,过去一个半钟头里,她满心满眼全是愉悦欣喜。

「假设妳承认我是画家,就必须连带承认,我有一双敏锐眼睛,我的观察入微,很少出错。」

他的食指欺上她的眼睛,她一瞬不瞬没回避。

「妳的眼睛是淡褐色的。」他说。

程黎没反对。

「妳的眼眶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昨天没睡好吗?」

摇头轻笑,在飞机上,很少人能睡好觉。

「妳的五官让我感觉熟悉,彷佛我曾经见过妳。」

许多人说他冷酷,说他不讲话时的表情让人害怕,但他乐意说话,在面对她时。

「我也觉得你面熟,我们见过吗?在台湾的时候?」

不是人人都读得懂手语,所以她练就一身写字好本领,写得又快又清晰。

「我想没有,如果有,我会记得妳。」他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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