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停下整理衣装的势子,愕然冷睇。
[我早就回家去住。因为年底的教会活动、年初的学生音乐发表会、农历新年的活动、你拍卖会的演奏,我需要更密集的练习。我们新家那台直立式钢琴不行,我必须回老家用那台平台大钢琴练习。]
[为什幺?]
[因为触键不同,这是比较技术性的问题。通常演奏场合多半是用平台大钢琴,所以用同类型的琴来练习我会比较容易临场掌握──]
[我问的是,你为什幺要搬回去住?]他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她已经搬回去住几天了?他为什幺都不知道?她为什幺到现在才跟他说?要练琴,回老家练就可以,为什幺要住回去?
乐乐淡然地继续啃食泡面,任安阳去应付叩门前来的客房服务。
问题仍究是问题,静静的悬疑。
他脑袋里一片混乱,但是两点要开的部门会议占满了他的思绪。项目执行必须要跨部门的协调与主管支持,如果他再搞不定这团乱局,大家领完年终奖金后,明年新春开工就等着跑掉一票人吧。
台湾的格局就这幺大,市场规模也是,遑论政策与主事者的无厘头。你何苦浪费你的时间和才华在这里瞎耗?
你正在迅速流失许多切切向你招手的机会?
他除了面对公事私事一团乱局,还要分神应付其它公司这类深情款款的撩拨。可是一天就只有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可用,他实在榨不出更多的时间来思索他和乐乐的问题。
她也很乖,从不拿这些事烦他。就是因为她乖过头了,更让他心焦。
[我还正想着你什幺时候才会找上门来。]
康妈妈风姿绰约地环胸倚在她个人会客室桌旁,笑容冷艳,胸前挂着带炼的名贵眼镜,完全看不出是叁个大人的妈,倒像洋酒广告中的刚棱美女,孤高而神秘。
[很抱歉打扰您的上班时间。]
[坐。]
助理小姐端进方才指定的咖啡,恭敬伺候,不时情不自禁地多瞄安阳两眼,觊觎他令人脸红心跳的奇异魅力。
[关于乐乐搬回您那里住的事──]
[你打算怎幺处置?]她淡雅而不着痕迹地堵住他的致歉。
[当然是接回我那里去。]
[这样做,问题还是没有获得解决。]被冷落的小人儿随时会跑回老家去。
[我最近事情太多,才会疏于关照她。]
[只要有空,什幺人都可以把该做的事处理好。差别只在于真正有本事的人,连在最忙的时候都能把每个细节照料到。]
所以这不是时间问题,而是能力问题。
安阳双眉深锁,垂睇自己倾身交握的双手。
[我必须向您坦诚,我在处理关于人的事情上,一直有障碍。]
[那你还真是娶对人了。]
她莫名逸出的咯咯轻笑令他调起冷眸,难以辨识这位精干妩媚的丈母娘究竟是敌是友。
她浅啜咖啡,靠入沙发神游好一阵子,心思缥缈。
[我刚嫁给康爸爸的时候,也是为同样的问题折腾了好久,大概到老大生下来之后才有了转机,不然我们可能早就闹离婚。你和乐乐现在也不过分居而已,情况还不坏。]
如果这是讽刺,他很佩服丈母娘功力的高明,但他目前没这心情。
[请问您当时和爸爸的问题是……]
[他是个梦想家,整个人的生活态度都太理想化、太乐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康家富不过叁代,偏偏他就是这个第叁代。跟他这种满怀梦想的大少爷结婚,几乎是他在天天作梦,我在时时盘算,替他买单。]
这的确和他跟乐乐的情况雷同。
[我受不了这种完全没有长远计画的生活,完全不按部就班的步调。我要有确实的定期存款、固定的收入、正常的作息、长期的保险和投资,他没有一项做得到。可是,只有一样,我做不到而他却做得到。]
他极力压抑的迫切,闪动在他伪装冷静的双瞳中。
她苦涩一笑,明白那种心情。
[他活得比我快乐。]
这一句淡淡地,却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灵魂。他很想轻蔑地回答,快乐算得了什幺,却发觉自己的生活已经紧绷到连挤出一个笑容都做不到。
[爸爸过世前是做什幺的?]
[他是教会的传道人。]康妈妈无奈耸肩。[我连到现在都还搞不清这到底算什幺职位。有讲道和传教的责任,却没有牧师或长老的头衔。事情做得不比人少,地位却不比人高,好象每个人都是他的老板,谁都可以对他下命令、发表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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