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如果我无法超越自己的心情,无法以坦然的心面对美花而不再感到愧疚,那么,我将永远也无法释怀,罪恶感将一生牵绊着我,到最后,我连杨冷青都无法坦然面对。
我必须离开,否则对我、对杨冷青都是一种伤害。我们相爱,就像巴比伦那座通天塔,是不被神所允许,是被神所詛咒。
如今,我必须超越那詛咒,超越自己的心情,我们的爱,才能够天长地久。
所以,我必须离开,等到那一天,我将真正超越了自己的心情,能够坦然的面对美花而不再觉得愧疚,我才能真正追寻、把握属于自己的爱。
到那时,我会再回来。
一个星期后,我留了一封信,留下太保和波斯,就此离开杨冷青。那以后,过了半年。
「宋七月,麻烦你将这篇譯稿稍加修润。」
「好。什么时候给你?」
「最迟四点。我还要赶着让打字组打字,美工组的今晚会加班把完稿赶出来。」
「我知道了。」
我在另一家也是专门出版少男少女漫画的出版社找到一份润稿编輯的工作。公司在中山北路僻静的巷子里,距离城市的中心很近,常常,我可以从我座位的窗口,看到城中心那座朝天消削成塔的百货大楼。
下班后我总是捨却公车,沿着中山北路慢慢地走向城中心,走向那座通天的塔。
由塔顶望台往下望去,这座迷离的城市总掩在一片白濛濛的薄雾当中。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远远如小山丘的山巒,淡水河静静蜿蜒过当中;夜晚黑幕降落,座城市陷在一片灯海里,缤纷闪亮似梦。
我很快譯稿润饰好交给主编,她对我随便点个头,忙得没时间理我。
谁知我才刚回座位坐定,她却又像阵风颳过来,去了五十頁原文漫画和譯稿在我桌上,匆匆说道:
「这个麻烦你,今天一定要赶出来。」
说完又像风一样颳开口。
我看着稿子,是公司「摘星别册」杂志正在连載的事,「绮情别梦」和「热恋39℃」一样,描写的是少女爱上好朋友的男朋友的悲喜情愁。
看到是这样的故事,我楞了一楞。
少女漫画其实多得是这种情节和故事,可以说是它的一项卖点。本来爱情就是谁爱上谁,但谁却不变谁,谁偏偏又爱上谁的多角复杂关系;賺人热泪的;也是因为个中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
让我震惊的是,那过程纠葛,几乎就像我和美花以及杨冷青之间的情形一样。
明知道对方是不该爱的人,却还是情不自禁爱上他的少女,一直陷困于带给好朋友严重伤害的自责与罪恶感里,最后当她终于決定放弃对方时,也是爱她的男主角发出錐心的吶喊问说:
「既然彼此相爱,为什么要放弃?」
为什么?少年痛苦不解的神情,变成杨冷青疑惑痛苦的脸。
「既然相爱,就该好好珍惜这份感情,不要再伤害对方,只要对彼此负责就好……要勇敢去爱!」旁观的第三者语重心长地告诉少女。那个人、那模样、口气,都像是古志诚。
我不知发呆了多久,直到有人在我肩膀用力一拍--
「宋七月,你在发什么呆?下班了!」一个同事咧嘴正在对我笑。「要不要一起走,我刚好有事到车站。」
「不成哪!」我摇头说:「主编交代,今天一定要将这五十頁譯稿润饰完--火烧眉睫了!」
她做个同情的表情,摆摆手,先走了。
我将视线调往窗外,远远朝天消削的那座塔,映着余晕浮在云端。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完工作,急匆匆地赶路,想赶在余晕褪暗前登上塔顶。我感觉自己像追日的夸父,但夕阳,它没有等待。
塔顶上游客寥寥无几,高空的夜,暗得有点淒涼。我往北方的方向望去,注意到我附近一个穿黑衣的女郎。
那个侧影好熟悉……是她!得了气质病的那编輯!
她并不是在观赏塔下这座迷离的城市,反而静静地望着天空,半仰的轮廓,篩示出忧郁和寂寞。
她似是察觉到我的视线,缓缓转头看我,和过去一样苍白的脸、不笑的容颜。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就像我只是静静看着她。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況下和她相遇。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黑衣背襯着黑夜的天空,破布似的身体好像随时会消溶在宇宙中。
对她,我一向真的真的,不予置评。
「你还好吗?」我听见自己对她说。胸前的紫水晶荡了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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