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病呻吟的年代(56)

2025-03-05 评论


阿光把窗全打开,雨丝溅到屋里来。春雨潺潺,下得仍若情人的泪,是真爱的倾吐,是感情的流露,是珍贵的珍珠,也还作是感情的信物……

“这雨,还真叫人伤脑筋!烦人哪!”我说。

阿光探身出窗外,看着天空。

“你还真呆!”我把他的身子拖进来,“啪”一声关上窗子。“没事招惹这些雨珠作什麽?看!身上都湿了吧!”

阿光是学美术的,个性有点艺术家惊世骇俗的颠狂痴呆。说他是疯子,可每看了,每叫人自惭庸俗。雨之於他,有一种自在的适意,而我一直不喜欢雨,间接的,也就浪漫不起来,失掉某种少女看雨听雨撩雨说梦时的天真烂漫。阿光是艺术家的脾气,空气污染、酸雨秃头的事他不管,只管雨中行那份姿意自在。然而我一直喜欢高高阔阔的蓝天,有一点风,照起来慵慵懒懒,金色璀灿的阳光。

他扬声一笑:“喂!看不出来哪!你竟然会是属於风和阳光的人!为什麽不喜欢雨,雨很好啊!每一滴都珠圆饱满晶莹剔透的跟珍珠一样。在雨中,那份姿态啊!才是真正的潇洒解脱!”

“那是你说的!”我跟着扬声笑起来,突间问:“伤疤好了?认识你这麽久,第一次看你这麽轻松,而且不是苦着脸笑。”

阿光又把窗子打开,接一掌雨水进来。

“早就该好了。其实想想,也没什麽大不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当然!我也不否认,心哪!是那样的疼痛过!可是,又如何呢?她不见得知道我的伤痛,我再怎麽痛苦难过,对她来说,根本是无关痛痒。她甚或忘了曾经和我过的一段往事,我且又再惦记着它做什麽———当然,一开始我也不是这麽看得开。问题是,殉情最後是什麽都没有!我不是浪漫主义的信徒,爱情这回事,我虽然执着,可是既然上天这麽作弄,痛过以後就不想再难过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固然不错,可是如今,我更珍视惜取少年时。青春只有一回,大悲大痛既然避免不了,那麽,至少悲伤痛过之後,再多给青春一点色彩,才不会枉费了活着这麽一遭!”

阿光的话,说来句句哲理,我似懂非懂,不免叹息,感情的事怎麽会存在着这麽多的是非难题。休怪神仙不理世间的情事,实在是太复杂了。也难怪修道练仙要斩断六根情缘,说的也是,情关如果既脱不开,满心全是牵绊,又如何修得神与仙的清净空灵!天境结界难破,大概也就因为人类牵附太多感情的纠缠。然而,尽管红尘一片混沌,我仍庆幸身在人间。我甘心为爱苦恼,想知道流泪伤心的滋味,更想知道被爱恋、疼惜的感觉,才不枉,不枉这一世,人间这一遭——

“别说这些了!”我再一次把窗户关起来,穿上外套。“你明天就收假了,走,请你去吃‘摊’。还记不记得那晚为你饯行的事,你酒量可真差,酒品也差!”想起往事,总有无限温馨在心头。

“当然记得。”阿光唇角微扬,扯起一弧微笑的线条。“那次我还躲到厕所里去吐得天昏地暗!可是那一夜真的叫人难忘。很高兴认识了你,真的!可是,我一直在想,现在交情这麽好,将来各自婚嫁以後呢?是不是各自拥着自己的家庭,在某个季节午後,谈谈一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烦恼?还是小孩、教育,家庭诸类的琐碎?这多可怕,我实在是不敢想!好像年纪大了,青春不再以後,日子就理所当然必须这样俗不可耐起来——年少的意气昂扬呢?那些少年岁月的狂放骄傲呢?喂!你——你想过没有?”

阿光一直有着艺术家追求完美的敏感和执着。这些我想过而不敢说的,没想到他竟比我思虑得更透彻。

“想过。”我说:“我常想,现在我们这麽好——不!不只是和你,所有好朋友之间——年少时,现在时,是这样的好,各自恋爱,各自嫁娶以後呢?秉烛夜谈的过往,星光下的呢喃,难道就这样都化作尘埃?那些豪情壮志呢?那所有风和阳光中的誓言和承诺呢?是不是也这样,无声无息地化为过往随便一抹无关紧要的记忆?以前看红楼梦,不懂贾宝玉为何老是不务正事,镇日和大观圆中的儿女荒唐嬉戏。原来,他怕的,就是这样的无奈。可是,筵席终究是要散的,青春过後,相聚成往,各奔前程以後,我们慢慢也是要这样怆俗起来。一开始,我以为可以天长地久,後来才知道,交情不是单纯的只是两个人的事。可是,阿光,我期望和你成为一辈子的朋友,不管这以後,是否我们变得如何怆俗庸碌,或者各自和谁许了婚姻承诺,你莫要忘了,莫忘了我今天所讲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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