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他照了那么多照片;不知不觉中,整面墙被他贴得满满是照片,但现在,他决定这些他都要舍弃了。他要让她的身影从他视线中消失,把她的身影从他脑海中拔除。
“嗨,儿子。”他父亲敲敲门,探头进来。
他没反应。他父亲走进来,看着满墙满桌和满地的照片,扬扬眉,说:“怎么回事?怎么把照片全都撕下来了?”
天下像他们这样的父母大概也不太多,任自己的儿子在自己房间墙上贴满陌生女孩的照片,不但毫不惊讶,而且一点也不干涉。大概因为这样,所以才养出徐明威这样性格的孩子吧,决断,果敢,有主见,甚至带一点霸气放任──很难说好或不好,但从小到大,不管徐明威做什么,他一直都很清楚他自己在做些什么。
“都结束了。我要把她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清除。”徐明威将照片一张一张地撕下来,撕得那么用力,似乎在宣示一种决心。
他父亲双手抱胸,站在他背后,看着他一张张地撕下照片,没发表任何评论,只是说:“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你跟我说的你将来打算娶的女孩子吧?”
“没错。不过,那已经过去了。”
“喔。”他父亲只是“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也没阻拦他。
徐明威一迳地撕下照片,清除掉那所有眷恋的痕迹。他是怎么累积下这么多照片的,他已经不记得了。照片中的她,是那么的沉默,那么的可人,偏偏现实中的她却是那么的伤人。
“儿子,”他父亲站了一会,开口说:“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放弃吗?”
“不是‘打算’,我已经决定这样做。”清除掉所有与她有关的痕迹,重新过他的生活,他是这么决定的。“弱水三千,我干嘛只取一瓢饮。”
他父亲沉吟一会,才说:“儿子,我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看你不再固执,太早执着于单一对象上,我也觉得很庆幸,我们做人父母的,总希望自己的子女有越多的机会与选择越好。但是,儿子,”他停一下,才继续接着说:“不管做什么事,如果你遭受到困难,挫折或打击就想放弃,那我想,以后的人生中你或许必须不断地放弃。当然,有些事,是早早放弃的好,比如一段无望的感情──对不起,爸只是做个比喻。只是,在你真的决定放弃之前,我希望你再好好仔细想一想,放弃了,你真的不后悔吗?不要怕麻烦或受伤害,因为等到某一天,等到你老到某个年纪,你会宁愿当时做过,感受过,即使因此受到很大的伤害,也不愿届时后悔当初白白地错过。”
徐明威停下动作,站在那里,但没有回头。
他父亲走过去,走到他背后,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想想。”
说完这句话,不愿再打扰他,往门口走去。
“爸,”徐明威回头叫住他父亲。说:“可是,我怎么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而且就算错过了,还有其他,不是吗?”
他父亲微微一笑。“那就老实地问你自己。对自己不需要有任何隐瞒的。”说着退了出去。
徐明威依然站在那里,望着满室的狼藉。他决定要放弃的,结束这一切,可是──
“对了,”他父亲倒退了半个身子进来说:“有你的电话,是个女的喔。”
***
“欸,田边,你觉得我是不是真的太爱挑剔,又难伺候?”
阳光下透明晶莹清澈的玻璃珠,砸碎了放在显微镜下一照,处处是汽泡和坑洞。
张凡侬抬起头,把试片移开,换了另一片树叶的标本,弯身凑近显微镜观察。
“怎么突然问这个?”田边在另一旁忙着架弄试管,想把双氧水分离成氧和水。这是基本的国中化学,简单的可逆反应化学式。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张凡侬把目光从显微镜镜头移开,有些心不在焉。
田边停下手上在忙的实验,盖好试管,走到流理台洗手,一边说:“老实说,我觉得你满好相处的,不过,你的标准有时候太极端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确是太挑剔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田边擦干手,走到张凡侬旁边。“你只是要求的跟别人不一样而已。你一直十分聪明优秀,当然会期望你的对手跟你一样,彼此的程度旗鼓相当。不过,呃,小张──”田边推推眼镜,老实诚恳地说出他的看法。“你不觉得不管做什么,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感觉和意趣?而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形形式色色、各种不同个性、兴趣、层次的人,才显得那么多姿多采有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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