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满列传(25)

2025-03-05 评论

放学后,我推拖了一会才去找陆邦慕。他看见我,一句话也没说,指指他身边的位子,拿了一张满满是英文的讲义给我。

我定神看了一会上头是一段段的文章,并不是试题。

我抬头看他,不知他是什么用意。

“看得懂吗?”他问。

我摇头。

那上头的单字我多半是认识的,但经过那一翻排列组合,我就完全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了。为什么在那样的地方,动词是那样的变化?为什么用的是“ed”而不是“ing”?我全然没概念。我对文法一窍不通。

陆邦慕看看我,点了点头。他把椅子稍稍拉靠近我,开始逐字逐句解释它的意思和用法——为什么这个单字在这个地方是这个用法,动词是做如此变化等等。他索性扬弃传统教幼稚园小孩似的条列式教法,直接用文章的段落做解释说明,给我一个全面性概括的概念。

经他这么一说明解释,我仿佛茅塞顿开,一些模糊的概念霎时清楚起来。当然,我还是有很多的不懂,但基本上,一些以前怎么也搞不清的概念,面目全都浮了出来。

“这样,懂了吗?”他丢下笔,声音有种隐隐的疲惫。

“嗯。”我点头。说:“谢谢。”

我是真的感谢。他足足花了快两个小时没停地讲解说明,窗外天色早已透黑。

这时我才听见雨声。很大很大的雨,态势凶猛,要将人吞没的那种下法。

他看看那雨势,说:“雨这么大,你回教室收拾好东西后,在楼下等我,我顺便载你到车站。”

我有些意外。我的生活里没有过这样的期待——我是说,像这样领别人的情。

有点不习惯。

雨真的很大。站在廊下等待的时候,我觉得都快被溅湿了。只见一团蓝色模糊的影子从雨帘中穿了出来。

“快上来。”他打开车门大声对我叫了一声。

我快步坐进去,不免还是淋了一些湿。

他从后座拿了一盒面纸递给我。雨下得僻哩叭啦,下得又嘈又杂,到处只听得见雨声,车内空间顿时显得异常沉静。空气间透着潮湿的气味。我小心的呼吸,不敢太大声,怕划破那冰静。

听说他快离开了。出国吧,还有结婚什么的。反正流言就是那么一回事,谁也不确定。我想我或许应该说些什么,也想问,但没敢问。我的态度无法平常。总有一种不自在;一种手足无措的紧绷不安感。

不知道那种空间是不是影响了他,他放了一些音乐。古典乐,我想。我并不懂音乐,也不常听。但我顿时觉得轻松许多,不再那么紧绷。

“会不会太大声?”他问。

“不会。”我很快回答。顿了一下,脱口说:“听说老师快出国了?”

他像是有些惊讶,转头看我,而后轻笑起来。“是啊,没错。”他停一下,跟着说:“明年夏天吧。快的话,也许这个寒假就会离开。”

“这么快,”我不禁轻声叫起来。

他又看我一眼。说:“我在这里也待得够久了,原本是打算这个暑假就走的——”他没再说下去。

那为什么拖延了?我想问。我有太多太多的想问,但终究什么也没问。那不是我能僭越的事。

“怎么跟你说起这些!我还没跟其他人提过呢。”他笑一下,把话题轻轻带开。

雨愈下似乎愈大。他皱了下眉,说:“雨这么大,我看我还是于脆送你回去算了。你住哪里?”

“不——”我反射地脱口而出。连忙解释,说:“那太麻烦你了。麻烦你送我到车站就可以了。”车站就快到了。我忽然涌起一股焦虑感。

“没关系,反正我顶多绕点路。”

“谢谢。到车站就可以了。”

他的眼神仿佛有种困惑,但他没释放出来。

车子绕过圆环。我轻声说:“到这里就可以了,速食店前面。”

他停妥车子。说:“雨很大,小心一点。”

“我知道。谢谢。”我回头道了声谢,快步冲进雨中,跑到了街店廊下。

等我回了身,车子才慢慢离开,红色的尾灯淹没入氤氲的水光里,消失在雨帘中。

我站在那里,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客运车来了,怎么上下车的我也不太明白,手脚机械化地摆动,仿佛只是一种制约的现象,我的心还处在一抹残余里。

到了站,天更黑了,雨虽然小多了,但缺口吹来的风挟着那雨像鞭一样,打在身上让人发痛,而且随时会将人扫倒。尽管我再怎么东遮西掩,还是被吹打的一身狼狈。好不容易走到了村子口,我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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