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天生森淡寡言,外貌倒是承袭了祖父的高眉深眼,非常消俊贵气;“听说”他十七岁那年出了一场意外,之后就一直百病缠身,不曾再健朗起来,这些年来的隐居生活,主要也和身体因素有关。
“听说”整个余氏企业现在是孙少爷在管事,然而他的健康状况真的太差了,平时并不站在台面上,只是从家里遥控,背后则直接向余老夫人负责,公司里另有一票干练的主管负责执行命令。每周除了三天固定到余氏大楼处理公务之外,其他时间几乎不见外客,在佣仆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阴阳怪气。
可是这些仆人之间的闲话,她如何能搬上台面来?
“你直说,没关系。”老夫人淡淡说。
“我……”终究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她心里一窘,表情马上藏不住。“我只听说孙少爷平时一个人住在别业里,不喜欢有太多人服侍,身体又不太好,所以常常让老夫人担心。”
老夫人轻嗯了一声,“那么,你也知道上一个到孙少爷住处服侍的人,是为什么被辞退的?”
“听说是……惠美……手脚不太干净,才被老夫人遣走的。”
这个说法还算轻描谈写了。惠美口齿伶俐,性子又乖觉,以前在主宅服侍的时候很讨老夫人欢心,可是一派到孙少爷身边之后……只能讲,无论社会进展到什么程度,变成凤凰仍然是众多小麻雀最美丽的幻想。
听说惠美当时做了不少傻事,频频向孙少爷表示不求名分,只想以身相许,最后弄得孙少爷忍无可忍,回来向奶奶提了几句,翌日,惠美马上从余家的工作名单中消失了。
笨!衣丝碧想:
要是她就不会干这种傻事。余老夫人是那种阶级意识超级强烈的人,仆人就是仆人,偶尔说说笑笑还没关系,却绝对不容许升上来与主子乎起平坐。
尤其以她来说,她只是一个菲佣。在台湾,“菲佣”和”外劳”这种名词视为第二等人,更应该要懂得安分守己。
这种瞧低人的阶级观,衣丝碧倒觉得无所谓。世界是现实的,金钱本来就可以买到一个人的尊严。菲律宾老家还有太多人仰赖她这一份收入,她不会、也没有那个本钱与自己的生计过不去。
只要余家定时发给她薪水,什么偏见她都可以忍。更何况,比起其他一起来台湾工作的朋友,余家给下人的待遇算是不错的了。
“你知道那些事就好,惠美让我很失望,我希望你不会步她的后尘。”余老夫人缓缓说。
“只要老夫人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工作。”她低声说着样板式的回答。
“嗯。”老夫人不置可否,低头继续翻阅她的人事档案。“咦?你是马尼拉大学的毕业生?”
她的嘴角一抽,眼睛仍然望着地毯。“是。”
“这样的学历很好啊,当年毕业了,为什么不留在菲律宾找个工作,要来台湾帮佣?”
心里的某根弦被拉痛了。
一万五千八百四十元的月薪,在台湾人眼里或许不值一提,只是法定标准的最低工资,但是,这笔钱即使扣掉佣金,剩下来的钱在菲律宾或泰国都很好用了。
她深吸一口气,进书房来的第一次,抬起眼直观老妇人。
“夫人,您没有穷过,所以不知道贫穷的人是没有选择工作自由的。”
老夫人一愣。
这女孩一扫方才怯懦的姿态,坚定的眼神让平淡清丽的脸庞有个性起来。
特助小姐担心好友冒犯了主人,连忙抢在前头轻斥:“衣丝碧,你……”
“好了,不妨事。”老夫人手一挥,将助手挡了下来。“需要钱最好,心里越是别有所求的人,越没有兴风做浪的本钱,我喜欢!只要你服侍得让孙少爷满意,将来你要回国的时候,余家不会亏待你。”
“是,我明白。”衣丝碧的背心已冒出一身冷汗。
她刚才是哪根筋打结了,竟然敢这样和余老夫人当面对峙?
“你今天晚上把东西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光搬到孙少爷屋子里报到,至于要不要多留你两年,最后的决定权就交给孙少爷。如果孙少爷确定要留你,‘俭园’里的规矩和主宅一样。”老夫人把档案往茶几上一丢,脸上略微露出疲倦的神色。“记住,他不喜欢陌生脸孔在周围探头探脑的;平时你就勤快一点,枪在前头把该料理的家务做好,其他时候就把自己当成隐形人,越少出现在孙少爷面前越好。”
“我明白。”
“恕仪,扶我回房去。”老人家威严地经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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