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他学会的第二个教训就是,对敌人慈悲等于毁灭自己。
雇来的打手绕过焦味刺鼻的瓦砾走向他。
“楼先生,哪里有个女人还没断气,您打算……”对方不痛不痒的咬着牙签,仿佛杀个人只是举手之劳。
楼定风考虑片刻。“带我过去看看。”
他跟随打手走向一处坍塌的墙边,立时在墙角发现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娇小身躯,薄薄的白色睡袍抵挡不住寒意的侵袭,潮湿而纠结的长发覆住半边脸颊。
“她是施夫人?”他微微纳闷,以庄内的方位来推断,这个房间应该是女主人的卧室。
“看看就知道了。”江石洲上前撩开她的长发。
无名女子似乎被陌生的碰触震慑住,忮颤的身子重重抖了一下。随着黑发被撩开的动作,众人首先看见她白皙颈项上的吹箭。楼定风暗叫可惜,他原本还想留个活口,问清楚施家目前的景况,确定没有漏网之鱼,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
她的身上既然中了吹箭的毒性,即使中毒时间还不久,经过急救之后可以保得住一条命,但是大脑的中枢神经势必多多少少受到一些损害,谁也不能保证她会不会变成痴呆或植物人。
情况非常明显,倘若她的身份无足轻重,他没必要费心救回她。
江石洲终于完全拨开她的乱发,一张苍白得连嘴唇都看不见血色的脸庞映入众人眼帘。
楼定风硬生生收回他正欲离开的脚步。
“她是……”江石洲忍不住惊呼。
是她!
“留下活口!”他当机立断。
“你可知道她是谁?”江石洲被他的决定吓了一跳。“她是章律师的女儿。我们搜集的资料上解释得清清楚楚,当年施、唐两家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接收楼氏,全靠章律师替他们伪造文书,政府官员那儿也全靠他贿赂、打通关节,才把楼家的案子压下去,你难道忘了?再说,她也是你的死敌施长淮的未婚妻。”
“我说,留下活口。”他恍如未曾听见旁人的呼声。“送她到医院去,告诉院长,如果救不活她,‘乘风集团’收回所有的经济援助。”他淡瞟着左右手,“善后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替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做准备。”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仿佛对身后的女子不知心,仿佛他早已忙却她清甜白皙的俏脸。
但,离开废墟的同时,心中却反覆浮现着适才那张呆滞的脸庞。
她曾是如此灵黠,如此优雅……
章水笙。
好麻!
麻木的感觉一直从脑部扩散到手脚、趾尖,发梢……她不能动!半点也动弹不得!
远方传来一个模糊的呻吟,她听不出是谁的声音,隐约像个女人在呼痛……而后,视线朦胧中,她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拿针搓她的手臂。
好痛!为什么扎我?放开我!
她想呼救,请人来帮助她,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如何开口说话。“他”为何没来救她?
“他”……
“他”是谁?
……不记得了,只知道,他应该陪在她身畔的,他向来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他在哪里?
“长……”她想叫出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竟然记不起来。“长……”
她好慌乱,但无论如何也捉不住那个飘浮的名字,麻痹的感觉满溢出脑海,淹没整副身子。噢,她就要再度晕过去了,她不想再睡着,却敌不过睡神的引诱……
也好。她漾出一丝苦笑,睡吧!在睡眠中,没有痛苦,没有梦……
“她在笑。”而且笑得好凄迷,好美丽。一个缠绵病榻两个多星期的女人怎可能还美丽起来?
她的脸颊消瘦,脸色苍白,然而她仍然令人心疼地美。楼定风察觉自己正在抚摸她的容颜,立刻缩回手。
不,他不再对她有遐思,早在四年前她险些害他性命之时,他便已看穿了章水笙的蛇蝎心肠。
“那可能只是脸部肌肉的短暂抽搐。”脑科权威宋医师对那抹笑容提出见解。“她的大脑皮质组织遭受永久性的损伤,对外来刺激反应比较迟钝,好歹需要一年半载的修养和复健才能够勉强恢复正常,现在不可能笑得出来。”
“她醒来之后,会有什么后遗症?”了扑朔迷离的眼光扫过水笙的脸。
“我也不敢确定。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记忆系统已经受到严重的损害,势必流失某些记忆。心理学临床的失忆现象通常导因病患的心理因素,然而她的失忆现象却是脑组织受损的结果,属于永久性的。至于她的表达能力或体能方面是否受到任何影响,则必须等等到醒过来之后才能知晓。”换句话说,她很可能变成白痴、瘸子、哑巴,甚至没有反应的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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