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心又在咳了?”周太后没有睁眼,低声问蒋梦。
“安定侯夫人先时咳了一次血。”蒋梦垂目回话,呼吸放得很轻。
良久,周太后道:“拿哀家懿旨立刻传医正,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人来说?”
“这几日夫人总是咳血,下人们不敢时时惊动太后,皇后已经让太后很伤神,阖宫上下都盼着能为太后分忧减愁。”蒋梦感到一道如同刀锋的目光投在自己头顶,只得硬着头皮抬起满是冷汗的脸。
周太后看了他一会,冷哼一声:“都能谨守宫规,小心办事,哀家自然无忧。放心罢,哀家命硬,先帝陷在阿莫丹绒敌营里时,哀家扮作侍卫,单枪匹马让先帝坐在马前,亲手将他从敌军救出。今日种种,都是小场面,你们啊,还是没经过什么事,一点小把戏,就吓破了你们的胆子。”
蒋梦连连称是,又奉承了几句,他小心地瞟太后脸色,见太后心神全不在他身上,识相地闭了嘴。
蒋梦带着太后懿旨去请医正,周太后在榻上坐了好一会,她眼睫一颤。
侍奉她多年的宫女立刻躬下身来请示。
“为哀家梳头,哀家要去看看安定侯夫人。”
整座宫殿里静谧无声,半人高的立镜中投出周太后端庄的面容,镜中人冷淡地瞧着她。
不一会,巧手的宫女便为周太后挽好一个简单的发髻,正要装点步摇时,周太后摆了摆手。
两名宫女留下收拾妆奁,贴身的婢女搀扶周太后起身,她似乎习惯了在这样的时刻,做一个安静的摆件,她只将自己视作是太后的一根拐杖。
周太后站在妹妹的寝宫外,又听见一阵咳嗽,一片树叶飘下来,粘到太后的头发上。
“太后……”婢女刚刚出声,要伸手去摘,就见周太后已从自己的发上摘下那片落叶。
周太后凝视着手里的落叶,半晌,递给了宫女。
宫女松了口气,将落叶小心收在荷包里。这是太后的一个怪癖,偶尔是树叶,有时是落花,太后曾说,沾身即是缘法,都应好好收藏起来。
“你留在这里。”周太后吩咐道,将外袍拢紧,走进周婉心的寝宫。
·
白发苍苍的杜医正跪在一身便装的皇帝跟前,谨慎地回话:“就在这五六日间了。”
“毫无办法吗?”苻明韶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手里的一本奏疏。
杜医正迟疑道:“若是陆神医在,还有一线生机。”
苻明韶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太监总管孙秀朝杜医正做了个手势,杜医正吃力地起身,他这一把老骨头大半夜被火急火燎宣进宫,也有些吃不住。
苻明韶丢开奏折,往后仰靠在椅上,定定地盯着大殿顶上的一朵莲花,他的双臂张开,无力地垂在扶手上。
消得片刻,轻缓的脚步声令苻明韶睁开眼,他语气充满难以言喻的疲惫,压根是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消沉。
“孙秀。”
“奴才在。”
“礼部拟的嫔妃名册,在何处?”
“在承元殿的书案上。”孙秀眼珠一动,轻轻地向帝王投去一瞥,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一句话也不多问。
殿内沉沉的冷香是柳素光留下的,给皇帝安神所用。
“去取。”
“是。”
“把香炉给朕撤了。”
“是。”
苻明韶露出一个厌烦的表情,感到小腿肚子痉挛一般突然跳动了一下,却只有一下,再也没有动静。
“柳素光留的香料都收起来,朕的寝殿里,不许用香。”
孙秀恭敬地端起香炉往外退,退至门槛处,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应该转身。
苻明韶在椅子里摊了一会,在桌上铺开一张纸,捉起笔来,御笔亲书,落下宋虔之的名字,写了一封命宋虔之立刻回京探望重病的母亲的书信。信中毫无皇帝的架子,仅仅以表兄弟的身份,字句恳切,委婉言明周婉心数日前突然让侍女带来先帝所赐的玉牌,当时御驾正要从夯州启程,念及周婉心身子不好,所以留她在太后身边,慰以亲情。
回京后安定侯请旨入宫探望过一次,当夜周婉心便开始咳血,因病情迅疾,命宋虔之立刻回京探视。
苻明韶吹干纸上墨痕,冷漠地望着纱帘,出了一会神,慢条斯理地取信封装好,命太监拿去封火漆,送到兵部秦禹宁手里,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递给宋虔之。
宋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