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_作者:轻微崽子(30)

  把人叫出来,陆观带着他走到一处空旷地,四下无人,天色又十分昏暗,不可能有人能看得清是谁在这里说话。

  陆观压低声音问他:“周先没去探过汪藻国?”

  “没、没有。”

  “我再问你一遍,周先有没有和汪藻国单独接触过。”陆观加重语气,命那人抬头看他。

  廊庑下一排灯还未亮起,天色青青的,夜幕将至的黑暗若隐若现。

  陆观脸上那块疤,浑似一块从肉中迸出的黑血,粘黏着抠不下来。

  “说实话。”

  那人快哭了,向四周扫了一眼。

  “这是秘书省,我是秘书监!”陆观压抑着嗓音厉声道。

  “今天汪大人的早饭,小的,小的家中有事,到得晚,是周大人帮小的把早饭给汪大人送过去,应该,应该算不上探视……”

  “没你事了,走吧。”

  那人连滚带爬赶紧跑了,仿佛身后有鬼魅等着扑上去要他命。

  倏然间,廊下的灯亮了一盏,一盏接着一盏点过来,其实时辰尚早,只是因为下雪,京城总是一整日一整日的阴沉,老早就要点灯。

  “陆大人。”一个人在廊下看见陆观,喊了一声,“雪下大了,大人怎么在这儿站着?我给大人生个火盆子,大人去里面坐着吧?”

  陆观两条腿在雪地里站得僵硬,他走过去,对上那人的眼,说:“少监说今晚留饭,跟厨房说一声,把他下午买回来的鱼做了。”

  “是。”那人并不意外。

  陆观走都走了,回转身来,问:“少监常留晚饭?”

  “是啊,秘书省没案子的时候都在整理麟台档案入书库,那才叫忙,上个月末才将今年一年的档案封存好。只要是忙的时候,秘书省里都要留饭,宋大人常常在秘书省吃了才回去,有时候就在后面过夜。大人来得正是时候,刚好清闲下来。这人死得真不是时候,往年这两天少监大人都会让人隔天来一次,秘书省里留两个人守着便是。”

  “他倒是会享福。”陆观冷嘲道。

  “那倒不是,少监大人日日都来的,除了腊月初他偶尔要去自家的庄子看看,也就是三四天的假,便是过年,一早大人也会过来,给值班的弟兄们带点酒菜。”

  陆观侧着头,看着那人,问:“你很维护你们大人啊?”

  那人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脸色一下惊得白了,才反应过来这是新走马上任的长官,如今秘书省的一把手,不是宋少监了。登时话也不敢说。

  好在陆观没再问什么,直接走了。

  ☆、楼江月(拾)

  夜幕低垂,雪短暂地停了。

  一条黑色人影踏过瓦上薄薄雪花,脚步提起,落下,蹬踏间激起雪粉四散。黑衣人在夜色中急速移动,并未发出半点声息。

  他冷冷垂落的视线,恰好落在长街上奔过的那一头大马。

  宫门守卫与宋虔之说了几句话,他掏出一道御批,守卫放行,将宋虔之的马带去拴好。

  黑衣人出现在宫门口。

  “什么人?”虚晃的宫灯往上照出周先的脸,守卫连忙垂落眼眸,“周大人回来了,大人请。”

  周先并未解剑,不远不近地跟着宋虔之,不一会儿,上了墙。

  宋虔之垂着头一路疾行,他察觉到什么,侧抬头看了一眼墙上。墙面上端覆盖着一层寸厚的白雪,宋虔之复低头,在深深的宫巷中转了个弯,进了一间偏殿院落。

  墙头跃下一条人影。

  人影接近院落门口,推开虚掩的门,门后站着个笑模样的人。

  “周先。”宋虔之拍了拍左右袍袖,仿佛怕冷,往毛领子中缩了缩脖子,“跟了我这么久,一道来吧。”

  周先笑道:“卑职前来保护大人。”

  宋虔之不置可否,带着周先出偏殿往皇宫东侧太后宫里去,一路两人无话,宋虔之在想事。

  许州是蒋梦的干儿子,得想个法子,把蒋梦摘出去。

  寒冬腊月的夜里,寒冰彻骨的风能把人骨头啃碎。

  黑黢黢的宫道上,零星经过的宫人都认得宋虔之,无论宫女太监,皆侧身向他行礼。周先像是一道影子,随在宋虔之身旁。

  宋虔之知道,周先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眼睛,掌管麟台多年,整座京城之中,皇帝的暗探众多。说来好笑,苻明韶囿于深宫,朝政多是宰相李晔元与六部几位尚书说了算,其中兵部尚书秦禹宁是周太傅的学生,周太傅去世前已常让学生秦禹宁进宫为太子讲课,谁也想不到,太子会坠马身亡。秦禹宁这才进的兵部,他与李晔元在政见上棋逢对手,两人常常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办事却也托着这两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