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_作者:轻微崽子(403)

  陆观道:“大人已经忘记了先师吗?”

  秦禹宁双目通红,咳嗽了两声,笑道:“正是不曾忘记先师,我才要为大楚正统斩妖除魔。”

  “秦大人认为,什么是正统?”

  “……”秦禹宁猛吸了一口冷气入肺,脸色隐隐发青,“苻氏血脉、先帝遗诏,天子受命于天,代行王道于天下,先帝传位于第六子,当今圣上是受之无愧的正统皇帝。”

  陆观认真地看着秦禹宁,平静地说:“若是苻氏血脉、先帝遗诏,都是假的呢?”

  秦禹宁霎时满面僵硬,细微的抽搐从面颊抖开。

  “无知竖子,胡言乱语些什么?!”秦禹宁拼着一丝文臣的微弱力气,无异于蚂蚁撼树,无法令陆观后退分毫,自己反而频频喘息。

  “我并非是悖逆妄言,秦大人只要修书一封向宋虔之求证,即刻便知晚辈所言非虚。”

  秦禹宁眼睛瞪得极大,半晌,从齿缝中挤出来一句:“逐星是受人蒙蔽。”

  “李宣手中有先帝的传位诏书,先帝的真迹,秦大人自然比我这后生晚辈见识得多。若非大人向朝廷出卖李宣的行藏,大人早就能够亲眼目睹先帝的遗诏,何用晚辈多费口舌。白纸黑字,只要取先帝在时的诏书一对,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秦禹宁额头渗出汗来,他张着嘴,嘴唇直是发抖:“……字迹未必不能作伪。”

  “那玉玺呢?”

  秦禹宁沉默了。

  大楚皇帝所用玉玺,代代不同,有铁鉴可验,六部尚书、丞相府、御史寺最高长官各掌管一枚铁鉴。即便秦禹宁一人咬死不认,也是无用。

  秦禹宁双腿发软,全身重量堆在陆观的手臂上,陆观大力将他一带,秦禹宁失魂落魄地坐在椅中,他抿了抿唇,久久没有说话。

  陆观移步到书桌前,看见秦禹宁桌上堆成山的兵书军报,文臣兵法,纸上千般巧计,敌不过战场上瞬息万变。纷乱堆叠的纸团也暴露出主人烦躁的心情。

  “许多事,秦大人早就知道。”陆观低声道。

  秦禹宁闭上了眼睛,哆嗦着问陆观:“你在宫中的内应,是蒋梦吧?”

  没听见陆观回答,秦禹宁苦笑着自言自语:“周家的女儿,岂是池中之物。”

  “不是蒋梦。”

  秦禹宁明显一愣,睁开的眼睛里满是猜疑后怕。太后与皇帝不和,在重臣之中已经不是秘密,内应却不是太后的人,那就是还有秦禹宁都不知道的势力隐藏在宫墙之内。

  “晚辈以为秦大人是心系万民的有识之士,不曾想您心中位居第一的,也是项上人头,袍上禽兽。”

  “陆观!”

  飞掷而来的茶盅被陆观轻轻巧巧侧头躲过,砸在地上砰地一声碎裂。

  万籁俱寂的秦府中无人敢来看,只以为老爷又同往日夜里一般,读到令人痛心的军报发泄一腔怒火。

  秦禹宁喘息不止,微微张着的嘴却无法叱骂更多。

  他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苻姓江山,还是为了无名百姓,或者是为了他自己?

  这最后一个念头,像毒虫一般钻进心里,它先是咬开一个小口。

  秦禹宁眼睑跳动不已。

  继而往他的心里钻。

  秦禹宁白着一张脸,道:“任凭你巧舌如簧,本官上无愧苍天,下无愧君王,你走吧,今夜本官不曾见过你。”

  陆观沉默地看着秦禹宁,解下不大的一个包袱,那包袱皮也是绿布,与他身上的太监服浑然一体。

  东西砸在桌上。

  响声激得秦禹宁眼皮直跳。

  “这是什么?”秦禹宁一只手攥紧扶手,浑身肌肉紧绷。

  “请大人打开它。”

  秦禹宁伸出颤抖的右手,猛地收回,再度紧紧抓住椅子扶手,他别过脸去。

  “拿走!”

  “秦大人可是忘了当年如何穷途末路饥寒交迫投到周太傅门下,又是如何受了周家二小姐一饭之恩,自周家的长孙,我大楚储君苻明弘意外身亡,前朝后宫,你的太傅恩师是如何为你周旋打点。秦大人,您是寒门士子,而非豪门望族,能够官至兵部尚书,自然靠大人寒窗十载。然而,天下寒门之士众如过江之鲫,秦大人有今日,向着恩师的牌位磕三个头权当报答,晚辈所请,不算过分罢?”

  秦禹宁喉头发干,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陆观,心中不断说服自己不可能,周氏已经倾覆多年,安定侯府付之一炬,太后困在宫中,周家何来的祖庙庇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