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_作者:轻微崽子(44)

  “你是我庄子上的,前年过春节到容州宋家别院讨过封,你自己不记得了?”

  许三眯起眼,继而惊讶地张大了嘴,立刻站起身,扑通一下给宋虔之跪了。

  “别跪了,我还有事,问你几句就走。”

  许三大声叫媳妇出来给宋虔之磕头。

  再出来时,媳妇显然已经拿水梳过头,垂着眼便跟着丈夫朝宋虔之磕头。

  宋虔之不好阻止,只得受了,许三叫媳妇去泡茶,宋虔之肃起脸拒绝了。

  陆观在旁道:“别婆婆妈妈的,问你几句就走,费那个事泡茶,你们少爷什么好茶没喝过?”

  许三讪讪。

  “说吧,容州怎么了?”宋虔之腊月初二出城,初四还没跑到容州,路上被秘书省的人叫回来,出城路上马不停蹄急着赶路,也没太注意城外到底什么情形,况且他走的是官道,道旁俱是山石峭壁,要越过马银山,才能见到田地。是楼江月的陈情书,让他想到找这个宋家庄子来的人问问,京城以外,到底都怎么样了。

  “雪灾。”许三叹了口气,眼圈发红,“没吃的,今年交不起租,入秋以后天就没有晴过,收起来的小麦全都潮了生霉,存在仓里的也都没能幸免。留的种也都完了,大家伙让县令问京里要种,赶在过年以后下地种,今年是没指望了。吃的都是陈粮,寻常交了租,就没有多少余粮,家里多两张嘴,全家人都得饿肚子。而且生病的人多,天气不正,我们一个县,十个老人有九个病得下不来床,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发烧,流口涎,烧三四天就不行了,还会传给别人。”

  这是疫病。宋虔之看了一眼陆观,从陆观的眼神里看到一丝恐惧,宋虔之正觉得疑惑,听见陆观问:“县令没有上报?”

  “不知道怎么报。”许三苦着脸,“皇上刚下了罪己诏,这个时候上书,不是找死吗?只能等,等朝廷的救济,等李相这些大官儿什么时候能看到容州。州府衙门让人封了北上的官道,要银钱疏通。”

  “我还没到容州城就回来了。”宋虔之思忖片刻,问他:“州府怎么说?”

  “进京了,还没回。我们县到处是死人,没有人管,谁也不敢碰这些日子死的人,看义庄的人都染病死了。有点门路的人都跑了,州府好一些,底下几个县,都空了。”许三咬着牙,眼睛里充盈着雾气,右手握成了拳。

  “周围的几个县和州听说出什么事了吗?”陆观插了句嘴。

  “今年都不好过,斌州雪灾,毁了几座堤坝,抓了不少人去修,都不能等过完年,好多死在坝上的。”

  陆观说:“不赶这个时候修补,开春凌汛,又是一场大难。”

  宋虔之拧着眉,只是听。

  入秋之后,至少有四五个州没粮食过冬,一是天气恶劣,稻谷小麦都有不同程度的霉烂,这就算了,种也没留起来,需要朝廷发放,不然明年接着吃不上饭。二是入冬以后的雪灾,道路、大坝、桥梁,都有不同程度的毁损,生病的人不在少数,发疫病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地方。三是南方九月的地震,房屋还没有来得及重建,天气就冷了,地震的时候又引起水源污染,地形变化,随时有塌方滑坡的危险。住在那些地方的人还没有办法搬走,各个州府衙门都把自己的城围起来,不让人随意进出。

  “你们是怎么知道其他地方的灾害?”宋虔之问。

  许三懵了一下。

  “好像是别的地方的人来说的,九月之前,容州还好,灾情不严重。”

  “既然已经不允许随意出入,别的地方的人又怎么进的容州城?”陆观也听出来了,顺着宋虔之的话又问。

  “这……许是围城的时候,已经有灾区的人跑进了容州城……”许三犹豫道。

  “你娘生的什么病?”宋虔之往屋子看了一眼,里头咳嗽声早已静了。

  “不是疫病。”许三忙道。

  宋虔之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天上午我找一位大夫过来给你娘看看病,药从宋家抓,你们也是帮宋家种地,不会亏待你们。”

  许三顿时热泪盈眶,鼻子通红,又要磕头。

  “不要跪了,我还有别的事,先走,有什么难处,去安定侯府找我。”

  许三把陆观和宋虔之一直送出乌衣巷,人已走出很远,他还在巷口站着,身形魁梧的许三空有一身力气,到京城以后却一件差事也没有谋上。他像一只丧家犬坐在巷口板车上,小孩拿石头扔他,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只是出神地望着行人稀稀落落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