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黯没有动作,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沈葳蕤”,这个“沈葳蕤”看起来似乎非常真实,容貌声音无一不与真人相同;可是又格外不真实,沈葳蕤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从来不会,永远不会。他这个师弟看着柔弱不争,其实要强极了,从不与人示弱。眼前之人说是像沈葳蕤,倒不如说是像他曾盼望过的、萦绕在午夜梦回中的那个沈葳蕤——可宋无黯从来清楚,这一切,从头到尾,从始至终,全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伸手轻轻抚向“沈葳蕤”的脸颊,却停在了即将触碰到的位置,有温度的,果然十分真实。
宋无黯收回手来,摇摇头,语气里有了两分可惜:“你不是他。”
话音方落,方才躺在床上的人瞬间消失了。宋无黯撤开铁扇放下床帏,沉默了好久,身后响起熟悉的笑语声,非常温柔地呼唤他:“小小,来这里。”
宋无黯脊背僵直地回过头去,年轻的少妇荆钗布裙仍不掩娇俏颜色,细细弯弯的柳叶眉,一双杏眼给她添了两分娇憨,神色更多的是温柔羞怯,她声音语气都很柔和,与记忆中残存的影响重合在一起。她是世间唯一一个会这样唤他的人,仿佛有无尽的柔情似水,也确实有无尽的柔情似水。
“……阿娘。”
他的阿娘。在他四岁时生病离世、从此阴阳两隔的母亲,竟又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了,如此,他反倒感激起眼前的幻境来了。宋无黯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许久,直到眼前一片水雾朦胧,他才摇摇头道:“阿娘已经去了很久了。”
那个温柔的影子也飘散了,一滴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出来。有人伸手缓缓地拉过他,为他擦干了那滴眼泪,语气格外温柔:“乖啦,没事的。”
是吕玄都。
第二十九章 镜花水月
烛光在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中温柔摇曳,朦朦胧胧的泪光遮挡了吕玄都骨子里隐隐约约的玩世不恭,半明半暗的光影将他的轮廓描绘得十分柔和多情,指尖的触觉温暖而真实,也正因如此才格外不真实。
宋无黯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吕玄都会出现在自己的幻觉中,但眼前人不可能是真实的,一个人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密闭的空间中。他挣脱吕玄都的手,无比肯定道:“你也是假的。”
眼前人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消失,反而凝眉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关切:“无黯,你怎么了?之前出现幻觉了吗?”
失灵了。为什么?
他能分清现实和幻觉,葳蕤是幻觉,阿娘也是幻觉,眼前的“吕玄都”也必然不是真实,尽管他本人应当也在各耆王城之中。为什么吕玄都的幻觉和他那个人一样阴魂不散?
宋无黯盯着眼前的人,语气肯定道:“你不是吕玄都。”
吕玄都神色有些无措:“无黯,你还好吗?”
不是他,吕玄都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应该不会。但是他演戏的时候什么表情都会做。不不不,宋无黯再次抑制住了自己的动摇:“我亲眼看见你掉下去了,下面全是钢刀。”
“无黯何必自欺欺人呢?你分明也看见我突然消失,并没有掉到洞底。”吕玄都无奈地摇了摇扇子:“虽然无黯无情,但某向来宽以待人,心中十分担忧无黯,这才巴巴地找来了,结果无黯却不肯认某,真叫人伤心。”
“你不可能是吕玄都,难道你会穿墙而入不成?”
吕玄都笑嘻嘻道:“不会。不过,吕某也不是头一次悄无声息地站到你身后了吧?”
“你从哪里进来的?”
“你猜?”
宋无黯:“……”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了解吕玄都,吕玄都对于他而言,本身就格外不真实,谎话成篇,张口就来,让人根本无从分辨真假。而眼前的这个幻象与他有八分相似,剩下不相似之处也可以用伪装解释。他其实并不确定答案,所以这个吕玄都仍然飘在他眼前。不,也许不是,也可能是他在这里待得越久,接触到的使人产生幻觉的药物就越多,幻觉便越发真实——无论是什么原因,结论都是此处不宜久留。
宋无黯不再和大概率为假的吕玄都说话,这房间里能够使他中招的不是吸入的某种气体,就是他接触过的什么东西。掀开床帏时他闻到过一股未知的香气,随即便开始产生幻觉,那药物八成就下在床帏上。他扯过兜帽遮住口鼻,又从千机匣中翻出一双金丝手套带上,尽量避开了房间中央的床,开始细细摸索四面的墙壁寻找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