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_作者:贾浪仙(192)

2019-05-09 贾浪仙

  几回喘气,沈越回了些气力,再度抬脚时,一张纸片兀自吹落在他脚边。附近群山连绵,仅山麓处住了些乡野人家,若说书册脱页,不大可能从这些人家当中吹出来。程隐见沈越盯着纸片,便俯身替他拾起。捡起来才发现,原来这并非书页,而是一张包裹食物的牛皮纸,借着月光,隐约见得纸上有几字,牛皮纸缺了一角,缺口上看,似是被火舌舔舐留下的痕迹。

  沈越就要丢下,引章蓦地惊呼:“公子烧东西那日,风好大,这会不会是当时吹飞的……”沈越一个激灵,冲上山腰的草房子,拧亮灯芯查看。

  ——齐悦廿五年夏,适扬州,爷赠点心,是为‘浇切糖’,以此存念。

  沈越一眼认出寻壑字迹,可字面背后的含意……沈越追根溯源,蓦然想起寻壑入住沈府的第一年,首次陪自己上扬州出差。出发前沈越误会了寻壑,斥责了他几句,而后茅塞解开,不过沈越公子心性,如何拉得下脸赔礼道歉,遂拐弯抹角,沿途带寻壑去吃了螃蟹,而后抵达扬州,又买了当地特产的浇切糖,充当不经意的相赠。

  未曾想,沈越弹指间的一点好意,寻壑竟珍视至此,被逐出沈府时还记得偷带在身边,保存至今。

  沈越再度想起那日提议打开密室内藏了豹皮毯子的那个箱箧时,寻求拉住自己的万般不愿。

  这张牛皮纸,连同拇指上意外发现的扳指,大概都藏在那个箱子里吧。

  不知还有多少藏满情意的沧海遗珠,随着寻壑的殁去,一同沉入深渊。

  “沈爷……”

  “沈爷……”

  沈越循声看去,视线一片模糊,抬手一擦,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撑着寻壑的供桌,沈越才勉强站直。沈越回头看去,只见殷姨娘母子、程隐花隐一家、身怀六甲的引章和晏如,芃羽沙鸥夫妇,沈超和发妻李氏,都到齐了。

  无论是沈府,还是丘府,在寻壑的促成下,都圆圆满满,修成正果,唯有自己……

  沈越看回桌面,寻壑的牌位不为沈越的满目热泪所动,依旧木然静立。

  尤记得芃羽大婚前夕,寻壑连夜缝制婴孩的肚兜和小鞋子,那时沈越还笑他,干脆把孩子长大上学的书包也缝几个得了。

  而今,沈越终于明白,寻壑所为是为何了。

  可惜太晚了。

  自己竟然没能注意。

  “你们……你们知道么……”

  众人原本怕打扰沈越,只敢在门外看守候,眼下沈越发话,大家连忙上前,围住沈越。

  “哥,你说。”

  “沈爷说吧,我们都听着。”

  ……

  沈越似乎终于屈服于现实,在程隐搬来圈椅后,乖乖坐下。沈越环视众人,似要牢牢记住每个人的面目,良久,他才说道:

  “芃羽、引章,你们一个是阿鲤生意上的得力助手,一个是贴心贴肺照顾阿鲤的人,阿鲤为表报答,各赠了你们一套家产;”

  “程隐花隐,你们原本是我的刀,命如蝼蚁,但阿鲤却让你们也有了一处栖身的院落;”

  “阿超,沈府这次起死回生,有赖阿鲤在背后牵线搭桥,他是我们的恩人;”

  “殷姑,重阳这条血脉,是阿鲤保住的。这些年,多亏有阿鲤的照顾,让生父长期缺席的重阳,长成开朗聪慧的模样。你知道么,我出征的前一晚,阿鲤还问我,他可不可以认重阳做义子。我当时不解,现在懂了。阿鲤死后,蕴礼侯的侯爵,将会由重阳继承,无论这孩子出息与否,他这一生,注定是衣食无忧了。”

  “阿鲤并非撒手而去,而是殚精竭虑,给每个人都做好了安排,最后才从容赴死。”

  说到此处,沈越眼泪似断线珠子,簌簌滚落,喘息好一会儿,沈越仍旧泣不成声,可他似再也等不住,颤着嗓音也要倔强说下去,

  “他每安顿好一个人,就是在跟这个人做最后的告别……”

  晏如‘哇’一声哭了出来,接着就朝寻壑的牌位跪下磕头,被晏如所感,其余人等纷纷下跪,沈超则躬身悼念。

  沈越吃力地摆手:“不……不是的,我说这些,不是要你们下跪感恩。而是,无论余生如何,顺利抑或坎坷,你们都得好好活着。唯有那样,寻壑才能安心。”

  重阳泪流不止,哽咽着问:“那大伯呢?大伯为什么不说自己?大伯是在跟我们告别?大伯……”

  沈越跪下,将重阳揽在怀里:“傻重阳,说什么呢。大伯是要你接下来要好好活着,你娘亲带着你不容易,长大后得好好孝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