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后,沈越径直往兰秀深林疾行,走至门口,恰见俩丫鬟拎着食盒出来,探头一看,果见引章正给寻壑布置饭食。寻壑本就吃不多,晚饭更是从简:一碗清粥,两只糟蟹,一碟酱菜,就这么打发。
“鲤儿!”不等寻壑说话,沈越就大剌剌在他身旁坐下,又吩咐道,“引章,我还没吃,你赶紧准备一下,饿死我了。”
“好,这个空碟子我不带走,沈爷将就着先吃点。”引章说完出去。
第一眼沈越就觉得寻壑今天的着装甚是眼熟,定睛一看,登时乐开了花:“鲤儿,怎么穿起我的衣服来了?等等,连鞋子也是?!”
面对沈越一副捡了宝的得意模样,寻壑不自然地别开眼:“你不是说这一身丢掉吗?我看着还挺好的,就捡回来穿了。”
二人身量相似,但寻壑骨架纤细,沈越刚好合身的衣物,套在寻壑身上却是松松垮垮。沈越嘟囔道:“谁说我要把它丢了的,只不过你亲手给我做了一身新衣,我喜新厌旧把旧的丢在一边嘛。对了,你脚窄,穿着我的鞋不觉得大吗?”
寻壑坐着踏了两步:“鞋子宽松点我反倒觉得舒适。”
“那好,以后买鞋我多带你一双。”
寻壑未答,垂眸吃饭。
“鲤儿,心情不好?”相处多年,寻壑但凡有细微异常,都逃不过沈越的眼。沈越将剥离的蟹肉放入寻壑碗中,试探着问道:“‘混沌’又来了?”
寻壑先是一愣,随即恢复如常,苦笑着点头:“应该是了。”
这是沈越和寻壑之间的一个暗号。
自西北战场归来,沈越就潜心观察,发现寻壑忙起来还好,顾不上一些琐碎的愁绪。可一旦赋闲,寻壑总会莫名失落。沈越确信,这并非闲愁,因为苏州沈府那时,寻壑还不至于这样。
沈越更加笃信,寻壑此乃心病。
心病也是病。
这病的厉害之处,在于它剥夺了寻壑驾驭情绪的能力。寻壑独臂难支,只能借助公务上的繁忙,躲避愁绪的绞杀。
这病是寻壑难以启齿的陈伤,与其任它脓烂,沈越选择直面。有天夜里,沈越陪失眠的寻壑说话,聊到深处,沈越顺水推舟,问寻壑:“鲤儿,我至今不相信那场梦里,在我凯旋之前你会自尽。但事实上,你曾经确实……”时隔多年,寻壑腕口的伤疤仍旧突兀,沈越摩挲的指尖不由得顿住,“是那个怪病,让你选择自尽的,对吧?”
每每碰到这个问题,寻壑总是回避。这回,寻壑仍是不答,还缩了缩脖子。
沈越轻吻寻壑发顶,柔声鼓励:“将它挑出来,是因为我决心跟你一起面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让我也加入,好吗?”
思忖良久,寻壑才犹豫着答道:“我不确定自尽的想法是因它而生。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很多时候,死亡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脱。”
“你一直是个遇山开路、遇水搭桥的人,最难受的日子都熬过来了,风平浪静时反倒想不开,这就是心病在作怪啊。它操控了你的心神,让你对世间的一切绝望,并逼你走向绝路。鲤儿,以后但凡有轻生的念头,你一定要对自己说,‘这是心病在作怪,不能让‘它’得逞,一定要活下来’。知道吗?”
寻壑点点头,接着又抱紧沈越,语声中带了几丝乞求:“爷,我这病,不要对人提起,连大夫也不要,他们不会信的,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被人说是邪魔缠身。”
沈越心疼地叹气:“好,我懂。那咱们给他取个暗号吧,就叫‘混沌’吧,这样别人就听不懂了。咱们要努力,把‘混沌'彻底赶走!”
难言的心病被沈越大剌剌指名道姓,寻壑顿时不觉得那么害怕了,遂答应沈越:“好。”
“爷,待会还有事?怎么吃这么急。”沈越新加的饭菜上得慢,布菜时,寻壑都已经被沈越喂饱了。
沈越含糊着快语:“这两天你都窝在仙眠渡做衣服,一直闷在家里不好,今晚必须出去走走。”
“上哪儿去?”
“看戏。记得你曾提过《琵琶记》,我听说改编的本子今晚会在品花阁首演,咱们一睹为快。”
寻壑别开脸:“不是和你说了嘛,做什么不好,干嘛去看戏子。”
寻壑向来对看戏多有抵牾,但沈越忘不了,寻壑不经意间流露出对戏曲的痴迷,尤其是那次丧失心智后,寻壑在南越蓬门的高歌起舞。但沈越也相信,寻壑的违心之言,必定有他的难言之隐,遂不加逼问,但逮着机会就拉寻壑一起看戏:“你就当陪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