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在极力挣脱的白马,听得这一声呼唤,即刻温顺下来。沈越上前,轻抚着马脖子,又问大顺:“怎么回事?”
“沈爷您走后,银狮就不吃食了,昨儿撞坏了马厩,今儿更嚣张,直接跑出来了,我只好把他带到这儿,让他见你一眼。”
沈越看向白马,不过数日,就见这畜牲昔日肥壮彪悍的筋肉萎缩几许。
然而,此刻银狮见到主人,先前的暴躁一扫而空,转而抵着沈越脸颊止不住地摩挲,呼呼打着响鼻。
沈越抚了会儿马匹,一声喟叹,才道:“我今后再不能上场打仗了,跟着我有什么好?不如把你交给蒋行君,让他给你安排个好去处吧。”
沈越话音刚落,就听银狮止住了响鼻,沈越站开一步看向马匹,却见银狮乌溜溜的大眼,眼皮耷拉,湿润莹亮,竟是沁了满眼泪水。
此间难受,就连沈越都忍不住别开眼去。
白马不能说话,大顺代为言语:“军营不缺一匹战马,但银狮却缺不得沈爷您哪,我也想继续跟着沈爷。我……我吃得少干活勤快,银狮虽然吃得多,但平日也是安静的性子,不烦人,沈爷……沈爷可否替我俩问丘公子一声,让我俩也留在丘府……”说到后面,语音愈弱,明显底气不足。
毕竟,大顺跟沈越也有好些年头了,当年沈府破败时尚且铁骨铮铮的沈爷,怎会为了这点小事去低三下四向人求情?
气氛霎时死僵。
就在大顺即将放弃时,沈越竟开口道:“好,我去问问。”
寻壑朦胧听得一阵脚步动静,待睁眼回看,却一室无人,只有清晰可闻的烧烤香气。这些年养病,燥热寒凉的事物都尽数让引章和殷姨娘给禁了,眼下嗅得此种香气,寻壑便一骨碌起身,顺着气味摸到中厅。
却见桌上摆了一盘烤红薯,难得食欲上来,寻壑遂决定先斩后奏,捡了一颗红薯,剥皮入口。
嗯,内里余温暖热,舌尖香甜软糯。这些年胃口缩减,寻壑已记不清楚,上一次产生味觉的享受,是在何时?
沈越回到草房子,远远就见寻壑坐在中厅,正拿着那赤橙玩意儿啃得香,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像是孩童终于吃到了馋涎已久的食物。
为了让这崽子开胃,这几天沈越自费请了远近闻名的厨子,变着花样给他制作饭食,可这人上饭桌跟上刑场似的,自己盯紧了才装模做样扒两口饭。
没想倒是这最凡俗的食物开了他的胃。
沈越一时忘了要问的事儿,愣愣站在院落的月洞门下,远远看着那人。
记忆深处,似乎也有那么一次,那人啃红薯啃得香。那还是去觐见献王的路上罢,这崽子指着路边摊贩刚出炉的烤薯,眼儿笑眯了缝,说那是他极爱吃的,还坚持着要自己掏钱请沈越饱一遍口福。
多久了?
十一年。
不思量,自难忘。
一只红薯尽数入肚,寻壑把指尖残余也舔干净了,抬头,却见沈越站在远处,定定看着自己。
自己偷吃一口香的,不料就让沈越抓了个正着,寻壑犹疑着起身:“沈爷?”
看见寻壑口型微动,沈越才想起此番前来是为何,遂走进屋子,问寻壑:“我想问你个事儿。”
本做好挨训的准备,未料沈越开口竟是这么一句。寻壑:“??爷尽管开口。”
“丘府可否再添两个人口,哦不对,是一人一马。”
明明是沈越说出请求,可眼下这场景,沈越盯着垂眸颔首的寻壑,倒像他在拷问寻壑似的。
寻壑不疑有他,偷食被抓包的心虚如鲠在喉,讪讪道:“原来是为这个……这些琐事,爷今后尽管做主,不必问我。”
“嗯,”沈越也没想寻壑会拒绝,又看向桌面那撮红薯皮儿,问道,“你还喜欢吃这个?”
“啊?!”寻壑看向沈越,搜肠刮肚,才想起一些已然尘封的记忆,“爷有心了,还记得这些。”
沈越却答非所问:“好。马是我常年征战的坐骑,而人,你也见过,就是那个毛头小子,大顺。这马几日不见我,撞出马厩,大顺只得带着他找上门,他们都想继续跟着我……”
寻壑忙道:“爷不用解释,刚刚说了,爷尽管做主,不必……不必……”
不必这么低三下四。
寻壑宁可看沈越对自己咬牙切齿张扬跋扈,也不愿看他做低伏小苦求于人。
沈越点头:“好,那我先去把他俩带进来。”转身之际,沈越又想起什么,拿手搭在寻壑肩上,微微使力,“你腿还没好全,别站了,坐下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