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判若云泥。
那鲜卑少年的一腔热忱有如实质,丝毫不遮着掩着,云玉生性喜静,结交的朋友也是有来有往斯斯文文的,从没有人这样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他的世界,二话不说扔给他一捧热烈的真心来,那少年说话有趣,老是爱逗他笑,后来也不必他逗,只要这人往他面前一站,云玉脸上就禁不住地露出笑容,知道他下午要来,吃晌饭的时候心情都轻快。
“云公子!小云!”
贺兰昭一路叫着,却不进书房,没个正形地踩在门槛上,背着手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给你带了啥?”
云玉没猜,直接探头往他身后看:“什么?”
少年动作极快,刷一下从背后掏出了一大捧东西,云玉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眼前一片火烧云一样的红粉之色,贺兰昭大声道:“花!”
云玉惊奇之中带着一丝无语:“……你送我花做什么?”
贺兰昭的脸掩映在一大捧桃花后面:“哪有什么为什么,想送就送呗,我晌午走马过街市,看见酒家门前桃花开得正好,就想……”
云玉笑开了,看着贺兰昭小牛犊一样清澈的眼睛,心里好像被这鲜卑少年不经意又戳了一下:“就想着送我么?”
贺兰昭耿直地摇了摇头:“不啊,我就想吃桃。”
云玉:“……”
贺兰昭大剌剌地继续说:“然后我就想着要是家里有一棵桃树就好了,春日里桃花开起来也好看,后来转念又一想,桃花还是开在你院子里吧,你平时读书写字,抬头看一看花,会不会不那么枯燥一些?”
他说:“我想在院子里给你栽棵小桃树,秋天来给你摘桃。”
贺兰昭眼巴巴地看着云玉:“我去问过义父了,他说可以。”
云玉笑了,有心想捏一把他的脸,也就放任自己那么做了,他说:“我当然愿意春有花看秋有果吃,但是栽树做什么,怪累的。”
贺兰昭说:“不累啊,树我都买回来了,你要是愿意,我就给你栽在院子里。”
云玉抱着那捧花,找了个瓷瓶子插好,左右看看,又修剪了一下花枝,笑道:“栽在院子里吧,晚些我让我房里小厮去栽上,来,我给你留了你爱吃的点心。”
贺兰昭执拗地摇头:“让下人栽就没意思了,何况你家下人也不多,人人都有要干的活儿,栽个树得半天,就不麻烦他们了。”
云玉想了想:“那我和你一起。”
贺兰昭诧异道:“你还会种树?”
云玉诚恳地说:“我可以挖土。”
贺兰昭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歇着吧。”
云玉自然不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乘凉,捧着碗水在贺兰昭身边等着,一会儿递个汗巾子,一会儿给贺兰昭嘴里塞点瓜果,生怕这不怕热的小孩中暑,贺兰昭嘴里鼓鼓囊囊地塞着一堆云玉喂的水果,一脸无奈地直起腰,含含糊糊地说:“干嘛啊?我都快吃饱了。”
云玉看他两颊都被撑得圆了起来,像个粮仓里肥溜溜的仓鼠,禁不住笑了起来:“那不喂你了。”
贺兰昭一边咀嚼一边又弯下腰去低头挖坑,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吃完,又开口说:“漠北什么花啊草的都没有,我一看这桃花心里就欢喜,但是你应该看惯了吧。”
云玉有心逗逗他,破天荒地油嘴滑舌了一回,结果好一会儿才措好辞,笑道:“怎会,洛阳春日桃李满城,只我家院子里有一株是被漠北之人所栽。”
贺兰昭果然歪着头笑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怪好听的。”
新栽的桃树枝头开满了繁茂秾艳的花朵,远远望去灿若云霞,多年后人移事易,桃树却依然每年都开出艳丽的花,然后结出饱满的果实,云玉总是忘不了当时还是少年的贺兰昭为他栽下这棵树时的样子,倒没有什么桃花树下桃花仙的绝世风姿,还因为干活出了一身汗,脱了上衣,光裸着上身,累了直起腰来,一碗水咕咚咚灌下去,有水顺着他的下颏的弧度沥沥地淌下来,喝完了爽快地“哈”一声,每一朵桃花里都有他的影子,温柔地在云玉窗前晃动。
春去秋来,夏秋之交时那桃树果然不负众望地结了一树桃子,果子快成熟的时候贺兰昭每次去都要捏一捏,跟老婆要临盆了似的又焦急又欣喜,好不容易等到桃子红了,贺兰昭非要自己上去摘,云玉别无他法,只能像放个窜天猴一样让他几步跳上树去,坐在树枝上,在密密的桃叶掩映下摘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