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岚因抬眼望他半晌,刚想要反驳点什么,冷不防被从枕先一步开口说道:“当初夺印之争在中原武林内部造成大量伤亡,明里暗里所发生的刺杀事件不在少数,很难从以前保留的文字记载中瞧出端倪……晏先生是想到了什么?不如说来让我们判断判断?”
晏欺将手中仅有的几张纸页轻轻一卷,递还了回去,似无意迟疑一阵,方才缓声开口道:“闻翩鸿此人,最早是在劫龙印现世的时候崭露头角,但还没能等他兴起多大风浪……人就死了,留下一个薛小矛在洗心谷,还有一个……不知所踪。”
听闻至此,薛岚因心下猝然一动,又赶忙偏头向从枕道:“哎从兄,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沽离镇的小面摊旁落脚的时候,那里的伙计给我们说过一些有关闻翩鸿的旧事?”
从枕凝神想了想,很快便应声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但——那伙计嘴里说的,无非是些民间流传的故事,浮夸过头,不足以当真。”
晏欺听罢一愣,显然有些不知所谓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薛岚因无声与从枕对视一眼,好像突然被人戳破了什么隐藏已久的小秘密一样,相继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心虚之色。
这一下,不知尴尬沉默地过了多久,倒让晏欺自己先反应过来了,当即眉目一挑,尤是略带嘲讽地道:“我想起来了。”
薛岚因咽了咽口水,面有愧色道:“师父……”
——原是那阵子薛岚因一颗熊心豹子胆及时发挥了作用,将伤重的晏欺一人封实穴道困在客栈的小黑屋里,自己则连同从枕云遮欢三人一起跑得没了踪影,全然没再回头去管自家师父死活。
事后,是在沽离镇的小面摊里遇到一个不嫌话多的打杂伙计,才无意听他提及了早年时期闻翩鸿那些惨绝人寰的曲折经历。
“那伙计的叙述并不详细,只说闻翩鸿犯了大错,遭到同门中人一路追杀,最终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从枕道,“诛风门中杀人手法一贯如此,做事干脆利落,从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所以,这也导致了事情的本身存在某些漏洞。”晏欺凝眸道,“也许……当年那个惨遭同门中人杀害的闻翩鸿,压根就没死呢?”
第72章 乌纱帷,旧人颜
时值九月秋盛, 南域已是一片落叶飘摇, 枯木凋零的凄哀景象。春夏时期温润的水土,此刻亦是渐渐结了薄霜,猝然填满空气中每一处拥挤不堪的缝隙, 无一不在尽力彰显着秋日寒潮的降临。
聆台山上多年防御结界未断, 白日里长期沐浴室外温暖柔和的光束,及至秋后每每入了深夜,阴冷的晚风便如利剑渗入骨髓,霎时带来无可避免的刺寒。
沈妙舟每隔数日便会下山补买药材, 大部分草药都是需要现摘现晒的上品,价格昂贵且不说,多雨的秋季山路坎坷泥泞, 她这柔弱的身子骨来回一趟折腾就是整整一天,有时候药铺的老板都不忍看下去了,旁敲侧击地劝说几句,她偏不听, 定是要亲自着手为莫复丘准备最好的药材, 怎么也不愿叫旁人代劳。
然而,不论她再怎般照顾得细致周全, 莫复丘那一身顽疾就像是刻意在与她作对一般,从未有见好的那一天。尤其是如今天气转眼到了秋冬,一双寒腿带来的钻心疼痛常常折磨得他彻夜难眠,往往他一醒,还会伴着难以隐忍的剧烈咳嗽——她就睡在他枕边, 一并被闹醒了,却憋着不曾出声,只将一双耳朵悄悄捂着,反反复复过着身心俱疲的日子。
沈妙舟原本以为,这些微小的细节,莫复丘不会留意到。
但事实上每次当她捂紧双耳试图缩回被子里的时候,他只需稍稍一个偏头,便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后有一日夜里,她照例为莫复丘送去煎好的汤药,却发现他意外的并未早早歇下,而是一动不动地扶额倚在桌前,似在出神想些什么,手边低矮的油灯已然燃至枯竭,彼时正忽明忽暗地跃动着脆薄如纸的光晕。
沈妙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继而径自走了过去,将药碗轻轻搁下,低柔出声道:“大夫说了,入了夜便该直接躺下歇着,褥子我昨日已替你换过厚一些的,你快去试试保不保暖。”
“妙舟……”莫复丘蓦然醒过神来,同样温声向她道,“辛苦你了,我……过会儿再睡,手头还有几件要事没理清楚,先不着急。”
沈妙舟略微低头,见他桌上还摊着几样竹册,其间横竖载有少许人名,粗略一扫,皆为门下一众耳熟能详之人,一时心中生疑,不禁又一次开口问道:“你整理这些做什么?近来有什么任务,需要派遣大批人手前去执行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