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_作者:蓝风山(247)

  有人在低头亲吻他,温柔又虔诚的。有人在张开双臂抱着他,极尽珍惜与怜爱。

  那定是薛尔矜自有意识以来,做过最美好的一场梦了。他有些不愿醒来,甚至由衷盼望着能在这一场虚幻无形的大梦里,做一个最幸福的普通人。

  之后不必再留困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小山谷里,日日夜夜守望着那份几近可笑的执着。

  ——但这又怎会是真的呢?

  他那怯懦到骨子里的可怜兄长,正让人肆无忌惮地把玩在手里。但凡由他不慎做出任何一步出格的举动,便是天翻地覆,粉身碎骨,再无活路可言。

  死亡所带来的阴影,似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他们谁都没能力将它挣开,却是想要撑起手掌,越过眼前密切交织的网面,摸一摸外界碧蓝透亮的天空,广阔无垠的河山。

  薛尔矜竭力伸出双手,是想要出去探一探的。然而梦醒了,眼睛里还是晏欺那张疏淡寡情的侧脸。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难受到喘不过气来。他走过去,将晏欺温软的身体彻底拥住,拼死拼活地揽往怀里,力气大得不讲道理,声音却是异常破碎的,像是孤犬临别时最后的呜咽。

  “……你别走,别走!我不准你走!”

  “我喜欢你啊,或玉!”

  “是想要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晏欺在他臂弯里,惊愕,挣扎,犹豫,随后一点点地失了力气,也失了勇气。好像终于累了,摊开一只手,满心无可奈何地对他说道:“……我带你出去,我们一起去感受外界不一样的生活。”

  他说:“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听到这里,薛尔矜忽然就愣住了。

  半晌,摇了摇头,紧抱晏欺的双手,也在无意识里松开。

  ——晏欺说,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兄长也说,别怕,我会一直在的。

  薛尔矜抬眼望着晏欺,只觉所有的一切,既熟悉,也陌生。

  他松了开手,指节一根根的,从晏欺雪白的袍角边缘缓缓撤离。

  他心里没有那份底,便是骇得诚惶诚恐,事事如履薄冰。晏欺也是不曾留底的那个人,因而断情断得干脆利落,决不轻易回头。

  “……你要走了吗?”

  洗心谷底,七七四十九道气场结界,每一道,都是刀劈斧凿般的雄浑壮阔,牢不可破。

  那时的薛尔矜不肯死心,便一直在问他:“……你不留在这里当我师父了?”

  晏欺没有回头,只是木然握着手中长剑,声线低淡地应了他道:“我说了要带你走,是你自己不肯走,怨得了谁?”

  “一起走吗?”他定身站立在结界光圈的最边缘处,仍旧面无表情地说道,“……出了洗心谷这层笼子,外面的世界地阔天长,任你逍遥自在——届时我再当你师父,日夜教你识字习武,难道不好么?”

  好一个地阔天长,逍遥自在。

  他又何尝不想抛却一切,陪同心中喜爱的那个人,一并自由放任,以天下四海为家?

  可他若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走了,留得兄长一人在后听天由命,又会是怎般一个难以预料的结果?

  薛尔矜远远望着他,喉咙已然涩得发痛:“不行……我不能走,我……”

  “你是不想走,我必须得走。”晏欺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爱留便一人留在这里罢。”

  “你……你不要走好不好?”薛尔矜哽咽道,“我愿意喊你师父,以后天天喊,年年喊,喊多少次都可以,只要你不走,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晏欺背对着他,一袭洁净的衣袍像是冬日极寒的冰雪。他那锋利不失阴柔的五官,在做出任何类似于轻蔑的表情的时候,都是刻薄得近乎残忍的。

  “不必了。”他说,“谁稀罕你那两句要熟不熟的称呼?”

  言尽于此。

  他终是拂开衣袖,转身迈开了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没入远方望不尽的无穷黑暗,与那身后之人拉开一段无法跨越的鸿沟。

  晏欺走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薛尔矜怔然定在原地,直到后时回过心神,整座寂静无声的洗心谷里,又只剩下他一人。

  他终于害怕了,故而仓皇而又无助地呐喊出声道:“……别走,别走!”

  “或玉,不要走!”

  “或玉!”

  没人再搭理他。

  甚至没人再回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