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再次侧目,无声望向在旁一声不吭的晏欺。
那人虚弱疲乏到了极点,如今双目紧闭,正无意识睡得很沉。
易上闲有时候,倒希望晏欺永远不会再清醒过来。毕竟他一旦睁开眼睛,便将要面对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痛苦。
“我们也走吧。”
易上闲未再多言,转身上前数步,拉下外袍,替另一头体无完肤的云遮欢轻轻盖上,随后将人打横抱起,缓缓踏入雪影深处,再未回头瞧上一眼。
程避微微一愣,随后两手撑着他的小师叔,在后跌跌撞撞跟上了脚步。
这时一众歇斯底里的门中弟子,纷纷按捺不住炸开了锅,拔剑待要上前追捕,却又逢得易上闲单手一扬,布下结界将双方两地远远隔开一道距离,不过短短一瞬之间,便在术法交融之下化作无数雪点,连带得地面那副森白残骨一起——再无任何踪迹可寻。
于是偌大一座聆台山,又恢复了往日宁静的常态。只是这场雪渐渐下得有些大了,悄无声息淹没了山头,也淹没了一些本就似有似无的东西。
第179章 食言了,徒弟
“师父你这一辈子, 做了太多太多傻事, 无非都是为着一次挽留。”
“可是一个人活到了岁数,终究不是神仙,理应要走的……他总是会走。”
“强留是不会有用的, 师父。”
——所以, 你也会走。
晏欺自一片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眼。
天外正落着细如碎沙的雪粒,淅淅沥沥拍打在窗台边缘,很快便融为一滩凉透的清水。
晏欺未穿鞋袜, 就着干净苍白的双脚起身下床。方将门扉轻轻推开一道细缝,他独自一人,定身站在门槛上, 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仰头望着漫天起落的飘雪,也不知在安静想些什么,待得片晌过后,复又伸手撑着门框, 一步一步沉而缓地, 径直往雪地里走。
而这一幕,刚巧被前来送药的程避碰了个正着。这小子到底是个性子不稳的, 当场给吓得药碗都拿握不住,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赶上去,一把扶稳晏欺道:“师叔这是做什么?外面这么冷的天,怎可赤脚往雪地里蹚?”
程避这样一副性子, 遇到事情便会立马慌得面红耳赤。
眼下手脚并用,连拉带拖,将师叔一路推进屋里,好不容易将一切忙活完了,他手里端着药碗,再一抬头,就见晏欺仍旧木着一张脸,目光淡淡的,不说话,也不见任何悲伤或是痛苦的表情。
——他近来总是这样。
又或者说,他自打意识清醒以来,脸上的神情就一直没变过。
程避心虽不细,但他到底不是真的木头,大多摆在眼前的事情,他自己想得通了,便也总能跟着明白其中一些或深或浅的道理。
如今粗略一番算来,距离晏欺离开聆台山那段日子,前前后后也过了一月有余。
其实易上闲刚带晏欺回来的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一致觉得,这人必定是不行了。
他染了一身风寒不说,断骨造成的咳疾未愈,频频吐血,偏又让人伤得浑身全是窟窿——但凡是来给他看病的大夫都说,多半撑不久了,还是早些料理后事为妙。
于是易上闲拿着一袋银两,简单吩咐程避道:“这废物白来人间活了一趟,也颇不容易……花钱送他走得体面一些,以免你师祖在天之灵,还要怨我薄情寡义。”
程避瞬间眼睛就红了,双手接过那袋沉甸甸的银钱,决定去镇上给师叔定制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
结果当晚大雪封了去路,程避被迫蹲在那间半大不大的小屋子里,守着一个快要死的晏欺,和他满满一大袋子的棺材钱,窝在一旁瑟瑟发抖。
其间晏欺一直在咳嗽,咳得很是用力。程避总觉得他要将五脏六腑给一并咳出来了,心里头瘆得慌,于是下意识伸手往人头上一探——果然,又给烧上了。
程避这人生来就很实诚,虽然易上闲一直与他交代,放着晏欺不管就行——但真要让这孩子放着任人等死,那也明显是有违良心的事情。
于是他推门出去,打了盆水,备了巾帕,继又蹲进屋子里,在床边哆哆嗦嗦守了一整晚。
后来也不知是上天垂怜,亦或是晏欺本人福大命大。
他熬过这样一个极为艰难的夜晚,烧倒是奇迹般的退了下来。只是吊着小半条性命,必然撑不了多久。
程避看着也是,他这位小师叔,早年时候不爱惜身体,几度在生死边缘徘徊不定,如今生活安定下来了,人便也一次跟着垮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