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虞子修身上被绑了画满符咒的巨石抛入欲海之中,他能肯定,自己死了,完全死透了,毕竟那人是简佑,绝不可能给自己留一线生机,可是,他却真实感受到了欲海刺骨的冰凉与无尽的黑暗。
他沉在了海底深处,动弹不得,不能瞑目的双眼看到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一丁点儿声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鱼群一点点来回啄食着自己的身体,不疼,但那种被一点点吞食的恐惧与绝望却层层笼罩在他的心头,即便在往后数十年的岁月里,也没有一日曾摆脱过。
不知过了多久,绑在他身上的绳索断了,他忽然觉得浑身一松,像是从紧缚在身上的金丝网中挣脱了,他坐起身,因水流向上浮起,又费力地潜回,在黑暗中摸到了自己的骨骸,他森然一笑,这便算是化鬼了么?
既然如此,简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无辜?”虞子修冷笑,双眼直视唐景虚,缓缓将短刃架在了简兮的脖子上,眼眸里闪烁着森森寒意,“我的安临,又岂有罪?”
简兮若无所觉,紧抱着简兮的头颅,一会儿看看他的脸,一会儿看看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显然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浑身剧烈颤抖着,涕泗横流,哭得狼狈不已。
花倾尘看着,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此时此刻,就连“节哀”二字似乎都会化作锋利的刀刃,他实在不忍心扎到简兮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所以,你也要杀了他吗?”唐景虚平静地看着虞子修。
“对!”
虞子修握着短刃的手陡然收紧,眼底涌上一抹强烈的杀意,似是下一刻就要刺穿简兮的喉咙,花倾尘的后槽牙不自觉咬紧了,双眼紧盯着那已然在简兮脖子上划开一道浅浅血痕的刀刃,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然而唐景虚依旧夷然自若,花倾尘眼睁睁看着他向两人走去,伸出两指,轻而易举地捏住了那残留着不知是谁血迹的刀刃,随即将它从简兮的脖子上移开了,“子修,何必强迫自己?”
“哐当”一声轻响,短刃落地,虞子修面色狰狞地吼道:“可是我放不下!他肆意妄为,逆天改命,害得我国破家亡,连死都不安宁。若不是那个女人残忍,用亲子祭海神,我永远都只能被囚禁在这漆黑冰冷的海底!一日复一日,永无天日!”
忽然,虞子修猛地一把从简兮怀里将简佑的头颅抢了过来,将扑上来的简兮踢倒踩在脚下,难以抑制地轻颤着,咬牙切齿地盯着简佑的脸:“打着舍身救弟的旗号,他死得倒是痛快,一了百了,陨落后便会重生,忘了一切,过一个平凡人生,凭什么?简佑,你想都别想!我会找到你,让你受尽我所受过的一切苦楚!”
简兮听着他的话,瞳孔蓦地一缩,像只被海浪无情拍到沙滩上濒死的鱼,徒劳地挣扎着。
虞子修狠戾的视线转向简兮,冷笑道:“你让我放过他?”
他这话不知是向谁说的,唐景虚皱紧了眉,正要开口,简兮忽然顿住了,哑着嗓子说道:“小三,我只是比较迟钝,可我不傻,我分得清是非黑白,我知道,是我哥做错了,他错得离谱,他毁了你的一切,你的憎恨理所当然。可是小三,他就只有一个来生了,那些苦楚我代他受,求你,放过他吧……”
花倾尘的下唇咬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看着虞子修,开口道:“小三,简佑已经死了,把这一切放下,我们回溪云山,好吗?”
虞子修抬眼看向花倾尘,甚是凄凉地笑了笑:“倾尘,你迟早会知道,一切,都是放不下的。”
花倾尘沉默了,他蓦然想起在桃花溪时那个亦真亦梦的幻境,或许他不明白,可放不放得下,真不是说说那么容易……
唐景虚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虞子修,乌黑的眼眸深得似乎能把他看穿,却只是轻轻地问了他一句:“然后呢?”
虞子修登时浑身一僵,怔怔地看着唐景虚,眼里显出七分茫然,呐呐地重复了一句:“然后呢?”
“杀了简兮,再杀了重活一世的简佑,让他受尽折磨,死得不明不白,然后呢?”唐景虚的嗓音放得很轻,话音飘入虞子修的耳朵,却千百倍放大,不住回响,“然后,你就能放下了?就彻底解脱了?不可能的,子修,在你心里,这样的复仇根本不够,你依然不能解脱,因为他们都死透了,再也不会出现了,你的仇恨再也无从宣泄,届时你便会发现,你将永远沉在这暗无天日的海底。杯水车薪,真能舒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