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九重天仙都的众神官皆会莅临三重天欲界,与欲界神官一并在映天河畔集会,赐福之余共享流觞曲水之乐。
映天河,自天池流出,从欲界分流成三支,分别流向妖鬼人三界,河水没有尽头,却会在神祭这日倒流,由此,千百年来,三界便有了特殊的祭神方式——莲花灯,他们会将自己所供奉神官的名号写在莲花灯上,任其随着映天河水流向天界,借此将自己内心深处的虔诚告知神官。
如此一来,莲花灯的多少,便代表着信众的多少,进一步也能说明该神官的功德量。
众神官面上一个个看着都不在意莲花灯是多是少,端着一副仙风道骨的表象,暗地里还是忍不住要攀比一番的,一旦看到水面飘来一盏盏写着自己名字的莲花灯,没几个能禁得住偷乐,要是再遇上像镶金那样特别的莲花灯,那脸可还能再大上一圈!
于唐景虚这连唯一一座殿都是自己动手搭出来的落魄神官而言,这样的场合无疑就是打打酱油哈哈而过的。
他本欲自个儿找个角落一蹲,赏赏花灯喝喝酒就行了,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由着身旁跟了个君卿,离映天河还有好一段距离,就见众神官自动垂首默默退开,主动让出了一条直通上位的路。
唐景虚很快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要顺着一并退到旁边,打算来个浑水摸鱼。可君卿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泰然自若地紧跟着他的脚步走。那几近贴肩的距离,成功将众神官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唐景虚的身上,众神官面上纷纷闪过一丝异色,与身侧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垂眸不语。
柏舟远远就看到唐景虚的身影,那仿若众星捧月的架势让他的眼角狠狠一抽,默默打消了邀他同坐的念头,兀自埋头钻进了人流,找了个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坐下便和熟识的神官寒暄起来,彻底将唐某人抛到了脑后。
唐景虚被君卿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实在万般无奈,想赶他走,却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他的意,只得硬着头皮咬牙忍了。
真要说来,他和君卿的关系貌似好得有些莫名其妙。
头回见他,是在离溪云山不远的一个小镇上,那时唐景虚还没有倒霉催的三个徒弟,而那人明明衣着华丽还腰白玉之环的,却在见到唐景虚的第一时间就冲到了他面前,大言不惭地冲他哭穷,甚至还堂而皇之地伸手向他讨两文钱买个馒头吃。
唐景虚记得自己登时两手一抖,朝他摇了摇手上的小破碗,那里头两枚铜板被摇得叮当响,咧嘴笑道:“兄弟,你真有脸。”
君卿笑笑,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随手一抛,接在手中,道:“我真没钱,也真饿了,巧了,你也一样,我去把它当了,你赏脸么?”
唐景虚眯眼看了他片刻,伸了个大懒腰,把仅有的两枚铜板塞进裤腰带的缝隙里,踱着慢悠悠步子跟着他走了。
如此算来,和君卿相识,大概也有五百年了吧,那会儿他刚被白相实强行从地里刨出来,拎着脖领子带出胤墟不知随意丢在了哪里,他四处晃荡着,像是一只失了智的游魂,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完全被当成得了失心疯的可怜人,倒是君卿蓦地蹿上来闹的那一出,莫名就给他激灵醒了。
之后的五百年,君卿偶尔出现过几次,唐景虚虽未在仙都见过他,但也慢慢摸出了此人的不一般,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也没觉得如何,一如既往的态度倒是助长了两人的熟识度,不知不觉,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关系,说不清究竟算不算是朋友。
刚被君卿半拉着在席上坐定,就见身旁晃过来一道人影,唐景虚脑袋都还没来得及转,就先被敲了一记暴栗,这下不用看都知道来人是谁了,唐景虚无奈地说道:“老白,这么多人呢,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就不能给点面子?”
来人正是白相实,他恭敬地向君卿行了个礼,转而面向唐景虚立时就吹胡子瞪眼了,话没出口就又是一巴掌往他脑袋上招呼。
见他脸色不好,唐景虚没挡,乖乖受下了,还不忘往旁边挪了个位子,招呼他坐下。
白相实没好气地瞪了唐景虚一眼,这才在他身旁坐下,待君卿向众神官说起神祭的那些个场面话的间隙,唐景虚悄咪咪地压着声音问道:“怎么?他打你了?”
白相实斜睨唐景虚一眼,摇摇头。
“那你生个劳什子的气?”唐景虚给他的杯里添上酒,笑道,“难不成还在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呆上瘾了?或者是觉得被个毛孩子扫地出门,心里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