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极久,几乎骨头酥软,商时景一夜无梦,他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篝火烧成了一滩巨大的灰烬,他伸展开肢体,发现四周茫茫雾气似乎淡了些,虞忘归与巫琅都不见人影,他怔了怔,瞬间站起身来,四下看了看,却又不敢离得太远。
“虞小友?巫琅?”商时景有样学样,也跟着巫琅一道这么称呼虞忘归。
巫琅与虞忘归没理由会无端丢下他,商时景坐在篝火旁,将昨日残留的火柴放进灰烬之中,又燃起了一把新火,他虽有数千万个理由可以安慰自己那两人不会不辞而别,可是孤独一人的恐惧感始终徘徊不去,他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忍不住站起身来,焦躁的走来走去。
好似过了有一万年那么长,雾中忽然走出来一人,商时景抬头一见,正是巫琅,不由得心头一松,几乎要喜极而泣起来,连虞忘归为何不在都没来得及询问。商时景大步走到巫琅面前,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只见巫琅换了身装束,一身暗红,像是血染透了颜色,岁月尘封了痕迹,变得又深又暗,目光浸着冰水之中的月光,寒而彻骨。
“巫琅!”
他那般冷酷的看向商时景,叫人心中生出恐惧的欢喜来。
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寒过后,像是窥探到危险的甜头,商时景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却说不清是因为心动,还是因为害怕。
欢欣喜悦在这一眼后迅速冷却,商时景想起了巫琅的目光,那人从未有这般淡漠跟无情,更别提眼下巫琅看不见什么,他不由得松开手,愕然无措:“不……你不是巫琅。”
一个名字在心头突兀的涌现,商时景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将那三个字轻易吐露出来。
对方皱起眉头,冷冷的扫了商时景一眼。
“我……我认错人了。”商时景退了两步,下意识想避开对方的目光,狼狈不堪的闪躲着,对方似也不太在乎,很快就往前走去,于是商时景只好也跟了上去,这茫茫大雾,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对方的踪影,身形自然也说不上什么隐蔽与否,更别提巫琅的修为远超过商时景,纵是对方小心潜伏,在他眼中也极为明显。
那人倒也不在乎有人跟随着自己,只是嗤笑了一声,笑声矜骄而傲慢,叫商时景忍不住红了红脸,窘迫并着恼火,还有一丝丝的不自然。
这时商时景才发现巫琅到底有多么讨人喜欢,他习惯了那人的无微不至,习惯那人的温柔和善,像是被惯坏了的孩子一般,连一点点的冷遇都受不得了。他苦笑了下,有些自嘲的发出点声音来,神情略见无奈,好在那人走得不快,虽没有刻意等他,但也没有快到让他追赶不及。
两人一前一后,步子没快半分,也没慢上半分,不知走了多久,陵光君忽然转过身来,他看着商时景的目光如同止水,不似是巫琅那般柔光潋滟,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神情冷淡的叫商时景怀疑这算不算是现世报。
“你想跟我到什么时候?”
商时景却连问了两个问题:“你为何在这里?你又是谁?”
话音刚落,商时景忽然感觉到喉咙一紧,脚下像是踩空了一般,顿时喘不上来气,只能发出含糊沙哑的声音来,脚无意识的踢蹬着,那手勒得很紧,让他瞬间脑袋放空,像是连挣扎都使不上力气,就在意识渐渐涣散的那一刻,那人忽然松开了手。
商时景重重摔落在地,空气猛然涌入肺部,他猛烈的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第一次感觉到呼吸如此得之不易,泪水溢出眼角,顺着脸颊滑落了下去。他并无哭得意思,只是身体的正常反应,可看起来却几乎有点儿可怜可爱了起来。
陵光君的脸上并无任何波动,好似风平浪静的湖面一般,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商时景,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喘息声急促的像是铁匠拉扯的风箱,商时景还没回过神来,他蜷缩在地上,抚摸着自己的喉咙,那里好似被利刃割开了一样,猛然灌入的空气呛得他痛不欲生,他仍旧不肯服输,忍不住低声道:“那你呢?你又知道自己是谁吗?”
“本座乃是陵光君。”
随着他的声音缓缓在这空中散开,雾气消弭无踪,仿佛绘制好的山水图染上了颜色,过分柔软的清晨阳光略带着点橘色,顺着砖瓦与墙壁渗入,直晃晃的打在陵光君面孔上,却也并未能化开他脸上的冰冷与惬意。
此处的屋子就如商时景这连日来看到的南蛮民居相差无几,只是满地死尸,他稍稍侧过脸,便看见一个死状凄惨的男人躺在脸边,尖叫声压抑在喉咙之中,风将喉咙呛伤,连说话都像是折磨,他本就沙哑的声音这会儿像块粗粝的钝石,陵光君满不在乎的走向小摊边,清茶冷水,怡然自得的坐在沾满血迹的长凳上,脚边躺着妇人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