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指了指河上的石桥:“我瞧这回你身上福亮显了很多,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想必是得了几分机缘,你还是与以前一样即刻便走吗?”
我暗想,天庭下设的冥府办事真够尽职的,本君之前来地下应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魂,这牛头马面居然也认得。
我抱拳道:“先不急,请问二位跟我一块咽气的那位去哪了,我见他也被风吹走了。”可叹这阵风,硬生生把腻歪了几十年的我俩给吹开了。
牛头疑惑的摇摇头道:“不晓得,没见着其他人啊,那位可能是走丢了。”
马面说:“我说怎么没见他与你一起,原来是不小心被吹偏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无常会把游离的魂都送回来的。”
牛头说:“那你在这等会?我们兄弟先去办点急事,约莫一柱香。”
我点头:“好。”
我坐在桥堍上,绿光河,也就是忘川,映出我的脸,本君多年不见这张青颜,瞧着似是精致了七八分,更加仙姿卓绝了。
呸呸呸,怎么人间走一遭,还学会了自恋。
少顷,一阵风呼啸而来。
我朝桥下望去,一袭白衣。
“辰均,我在这。”我招手道。
他抬头,眼中波光潋滟。
我忽然想起有一年大雨瀑泻数日,田庄损失惨重,我们俩去佃户那儿视察灾情,半路碰到河堤倾毁,汹涌的大洪水把一行人都冲散了。
我被大浪推打出数十丈远,清醒时四周一片荒芜泥泞,辰均带着几个仆役到处寻我,我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喊声,强忍着四肢散架的痛苦站立起来喊道:“辰均我在这。”
当时他慌不择路直接淌着泥沼过来抱住我。
可不像现在这么平静。
我暗叹,果然老夫老妻后就归于平淡了嘛。
良久,他终于开口:“阿乐。”
我觉得这称呼有些不对,在天上的时候他一直唤我全名,在地上的时候一开始则是慕乐、先生混着叫,后来作伴儿了偶尔没羞没躁地喊我娘子夫人什么的,从来没喊过我阿乐。
反而是那个勾结魔君的假辰均这样喊过。
我摇头打消这些胡思乱想,走下桥。
“鬼关只有一条道,你也能走丢啊。”
我习惯性的抱住他的手臂却被他轻轻挣开,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悲哀,他道:“慕乐,凡间的事――是我唐突了。”
我的心像是被冰箭射穿了,我撇头道:“原来,你,你已经都想起来了,凡间的事是我不对,是我引诱了你,你,你不当真也可以的。”
“不,”辰均双手搭上我的肩,“我只是太过意外了,我会对你――”
对我负责嘛?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终究是我高估了他对我的情感,也许在天庭时他对我好根本就无关风月,在凡间我却跟他凑作一对,如今这场戏可怎么收场,这颗心可怎么释怀。
我推开他:“只是几十年罢了,不算什么,世事虚妄,上君做神仙这么久了,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等到了天庭,若叫他真真正正喜欢上我,才好。
他怔住,就像那年乍见我跌坐在房门口,彼此沉默良久。
直到牛头马面又一次出现在忘川河畔。
“欸?北辰君?您怎么有空光临地府呀!”马面惊呼一声。
北辰君?
我看向辰均,眸中惊疑不定。
他道:“顺道。”
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我在路上拾到的。”
我接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杜湲给我的那本《清静经》。想必是在路上被风刮掉了我忙乱中没注意,幸好辰均捡到,册子无损,册中夹着的杜鹃花瓣也完好如昔。
我收起来,道:“谢谢。”
他也回道:“不谢。”
一日之间,你我生分至此,情分隔似碧落黄泉。我突然很好奇,凡间那些殉情而死的是不是到了地下却与心上人分道扬镳了。境遇不同,心意也会改变吗?
牛头打破了我的感怀,他问我:“你等的那个杜公子还没有来吗?今儿个真奇了怪了。”
我哪有等什么杜公子?这牛头莫不是记混淆了。
正疑惑时,那厢马面对辰均道:“不知北辰君此来是想调看卷宗还是――”
“不必了。”辰均的冷淡令我感到陌生,我的脑海里一直只有他言笑晏晏的模样,我只当他是司乐府里一个温柔淡雅、待人如春风和煦的清闲上君,却不料,他还是一位战功卓著、传言中狂傲轻狂、冷若冰霜的战武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