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如风_作者:巫十九(328)

  大梦千年,在河底只是一晚的时间,岸上却已经过了几个月,苏瑾醒来时,就见父母兄长齐齐围在他床前,一名老道士握着他的手神神叨叨念着什么,厉喝一声“魂归”后,良善眼前的迷雾终于尽数散开,看到了亲人们喜极而泣的脸。

  之后良善回忆起其中细节,才知道河神的话中有陷阱,向神祈求必然得尊重神明,不尊重神明自然不会向神明祈求,所以将两句话合在一起,则是不缴纳供奉就会大水淹城,大水淹城就要缴纳供奉。

  洛图真是一位很狡猾的神,这样的神,必然坏透了胚子,明白这一点后,良善突然不安起来,河神最后跟他说的,倒是是什么话?

  老道士走之前,对父母再三交代,不要让良善靠近河水,哪怕是从河里挑出来的水也不可以靠近。

  谨记。

  因为老道士的话,直到良善十五岁都没粘过一滴河水,也一直相安无事了五年,就在他几乎快要忘记十岁那晚太虚一梦的事时,一件事让他再次提心吊胆了起来。

  哥哥到了十七岁,被城长挑选为下一批的贡品。

  这些年来,几乎没个月都要牺牲掉十九位孩子,老增少减,早已后无继续,但人们沉浸在平静的假象下不肯正视困难,只能岁岁年年榨干这座城最后一点宝藏。

  那时家里的人都很压郁,哥哥也十分害怕,甚至恐惧,他向父母祈求帮助,向自小就聪明的弟弟寻求办法,但没有丝毫出路,在他被选为贡品的那一刻,他的身边就日夜跟着十几个壮汉,就算是良善的点子再多,也无法让哥哥悄无声息地逃走。

  于是,父母将奇怪的目光放在了良善身上。

  父亲变得很奇怪,会经常看着良善露出愧疚的表情。

  母亲也变得很奇怪,对良善突然客气起来,不停给他碗里夹肉。

  哥哥也变得很奇怪,他似乎没以前那么害怕了,以前对良善的兄长之态突然放得很低,几乎卑躬屈膝。

  良善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打算让他代替哥哥去当河神的贡品。

  良善的眉眼和哥哥有七分相像,面纱一遮更加分不清楚,在那么“热闹”的日子,没有人会在意贡品被替包。

  母亲哭着说,如果再照这样下去,她的两个儿子迟早都会被选去当贡品,不如让良善提前步了结局,也正好替了哥哥的劫难,只要哥哥安稳度过十八岁,就再不会有什么事。

  他们说的好有道理,可是良善不甘心,他想,凭什么非得是他?

  他们五年来不让他沾染河水一步,此时却主动将他推入淘淘黄水里?所以这些年来的亲情,倒是虚是实?

  如果良善还懵懂着,那么他必然会愿意替哥哥走这一遭,但如今良善,有一位喜欢的女孩,她温柔美丽,善良可爱,像是林间单纯天真的小鹿。

  他们约定好了共伴一生,约定好了白头偕老,他怎么可以违背了他们间的誓言?

  因为良善的反抗,父母终于撕破了伪善的嘴脸,露出野兽的一面,粗鲁地将良善捆绑在柴房里,一日不松口就一日不给吃食。

  饥饿与困倦是最能消耗一个人的意志力的,尤其是大冬天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被困在遍布荆棘的柴堆上,一动就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如此五天过后,苏瑾再也坚持不住,向他的父母妥协了。父母生养了他,他用生命报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只是那个女孩,之后要怎么办呢?

  祭礼那天,天气不再是沙洲城日日夜夜的阴雨绵绵,难得的是阳光穿透厚重的乌云,大地明媚,百里放晴。

  母亲掩面哭泣,一路将他送至河边,父亲走在旁边搀扶着她,面色沉郁。良善隔着一层白色的斗笠纱帘,面前的人影朦朦胧胧的,似不再是他曾经所了解的那样。

  原来隔远了看曾经熟悉的人,会那么陌生,才更为真实。

  “小善,阿娘对不起你,阿娘阿爹也是没办法,你不要怪我们。”母亲将捂在怀里的烙饼拿出来塞到良善手里,哪怕只是这么点吃食,也足够让街头颠沛流离的乞丐们哄抢打骂。

  良善望着手里还热乎的烙饼,将之推回给母亲:“良善不怪父母,只怪世道无情,百姓愚昧。”

  父亲长长叹了口气,温厚的手掌在良善肩上拍了拍:“到了那边,伺候好了河神,或许......或许河神会放你归家。”

  只是这个或许,谁也知道不太可能。